季羡林的清塘荷韵原文

2020-04-23季羡林

  季羡林的清塘荷韵原文是什么呢?大家要如何赏析季羡林的清塘荷韵呢?

  清塘荷韵

  楼前有清塘数亩。记得三十多年前初搬来时,池塘里好像是有荷花的,我的记忆里还残留着一些绿叶红花的碎影。后来时移事迁,岁月流逝,池塘里却变得“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再也不见什么荷花了。

  我脑袋里保留的旧的思想意识颇多,每一次望到空荡荡的池塘,总觉得好像缺点什么。这不符合我的审美观念。有池塘就应当有点绿的东西,哪怕是芦苇呢,也比什么都没有强。最好的最理想的当然是荷花。中国旧的诗文中,描写荷花的简直是太多太多了。周敦颐的《爱莲说》,读书人不知道的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他那一句有名的“香远益清”是脍炙人口的。几乎可以说,中国人没有不爱荷花的。可我们楼前池塘中独独缺少荷花。每次看到或想到,总觉得是一块心病。

  有人从湖北来,带来了洪湖的几颗莲子,外壳呈黑色,极硬。据说,如果埋在淤泥中,能够千年不烂。因此,我用铁锤在莲子上砸开了一条缝,让莲芽能够破壳而出,不至永远埋在泥中。这都是一些主观的愿望,莲芽能不能长出,都是极大的未知数。反正我总算是尽了人事,把五六颗敲破的莲子投入池塘中,下面就是听天由命了。

  这样一来,我每天就多了一件工作:到池塘边上去看上几次。心里总是希望,忽然有一天,“小荷才露尖尖角”,有翠绿的莲叶长出水面。可是,事与愿违,投下去的第一年,一直到秋凉落叶,水面上也没有出现什么东西。经过了寂寞的冬天,到了第二年,春水盈塘,绿柳垂丝,一片旖旎①的风光。可是,我翘盼的水面上却仍然没有露出什么荷叶。此时我已经完全灰了心,以为那几颗湖北带来的硬壳莲子,由于无法解释的原因,大概不会再有长出荷花的希望了。我的目光无法把荷叶从淤泥中吸出。

  但是,到了第三年,却忽然出了奇迹。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在我投莲子的地方长出了几个圆圆的绿叶,虽然颜色极惹人喜爱,但是却细弱单薄,可怜兮兮地平卧在水面上,像水浮莲的叶子一样。而且最初只长出了五六个叶片。我总嫌这有点太少,总希望多长出几片来。于是,我盼星星,盼月亮,天天到池塘边上去观望。有校外的农民来捞水草,我总请求他们手下留情,不要碰断叶片。但是经过了漫漫的长夏,凄清的秋天又降临人间,池塘里浮动的仍然只是孤零零的那五六个叶片。对我来说,这又是一个虽微有希望但究竟仍是令人灰心的一年。

  真正的奇迹出现在第四年上。严冬一过,池塘里又溢满了春水。到了一般荷花长叶的时候,在去年飘浮着五六个叶片的地方,一夜之间,突然长出了一大片绿叶,而且看来荷花在严冬的冰下并没有停止行动,因为在离开原有五六个叶片的那块基地比较远的池塘中心,也长出了叶片。叶片扩张的速度,范围的扩大,都是惊人地快。几天之内,池塘内不小一部分,已经全为绿叶所覆盖。而且原来平卧在水面上的像是水浮莲一样的叶片,不知道是从哪里积蓄了力量,有一些竟然跃出了水面,长成了亭亭的荷叶。原来我心中还迟迟疑疑,怕池中长的是水浮莲,而不是真正的荷花。这样一来,我心中的疑云一扫而光:池塘中生长的真正是洪湖莲花的子孙了。我心中狂喜,这几年总算是没有白等。

  天地萌生万物,对包括人在内的动植物等有生命的东西,总是赋予一种极其惊人的求生存的力量和极其惊人的扩展蔓延的力量,这种力量大到无法抗御。只要你肯费力来观察一下,就必然会承认这一点。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就是我楼前池塘里的荷花。自从几个勇敢的叶片跃出水面以后,许多叶片接踵而至。一夜之间,就出来了几十枝,而且迅速地扩散、蔓延。不到十几天的工夫,荷叶已经蔓延得遮蔽了半个池塘。从我撒种的地方出发,向东西南北四面扩展。我无法知道,荷花是怎样在深水中淤泥里走动。反正从露出水面荷叶来看,每天至少要走半尺的距离,才能形成眼前这个局面。

  光长荷叶,当然是不能满足的。荷花接踵而至,而且据了解荷花的行家说,我门前池塘里的荷花,同燕园其他池塘里的,都不一样。其他地方的荷花,颜色浅红;而我这里的荷花,不但红色浓,而且花瓣多,每一朵花能开出十六个复瓣,看上去当然就与众不同了。这些红艳耀目的荷花,高高地凌驾于莲叶之上,迎风弄姿,似乎在睥睨②一切。幼时读旧诗:“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爱其诗句之美,深恨没有能亲自到杭州西湖去欣赏一番。现在我门前池塘中呈现的就是那一派西湖景象。是我把西湖从杭州搬到燕园里来了。岂不大快人意也哉!前几年才搬到朗润园来的周一良先生赐名为“季荷”。我觉得很有趣,又非常感激。难道我这个人将以荷而传吗?

  前年和去年,每当夏月塘荷盛开时,我每天至少有几次徘徊在塘边,坐在石头上,静静地吸吮荷花和荷叶的清香。“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我确实觉得四周静得很。我在一片寂静中,默默地坐在那里,水面上看到的是荷花的绿肥、红肥。倒影映入水中,风乍起,一片莲瓣堕入水中,它从上面向下落,水中的倒影却是从下边向上落,最后一接触到水面,二者合为一,像小船似的漂在那里。我曾在某一本诗话上读到两句诗:“池花对影落,沙鸟带声飞。”作者深惜第二句对仗不工。这也难怪,像“池花对影落”这样的境界究竟有几个人能参悟透呢?

  晚上,我们一家人也常常坐在塘边石头上纳凉。有一夜,天空中的月亮又明又亮,把一片银光洒在荷花上。我忽听扑通一声。是我的小白波斯猫毛毛扑入水中,她大概是认为水中有白玉盘,想扑上去抓住。她一入水,大概就觉得不对头,连忙矫捷地回到岸上,把月亮的倒影打得支离破碎,好久才恢复了原形。

  今年夏天,天气异常闷热,而荷花则开得特欢。绿盖擎天,红花映日,把一个不算小的池塘塞得满而又满,几乎连水面都看不到了。一个喜爱荷花的邻居,天天兴致勃勃地数荷花的朵数。今天告诉我,有四五百朵;明天又告诉我,有六七百朵。但是,我虽然知道他为人细致,却不相信他真能数出确切的数目。在荷叶底下,石头缝里,旮旮旯旯,不知还隐藏着多少蓇葖③,都是在岸边难以看到的。

  连日来,天气突然变寒。池塘里的荷叶虽然仍是绿油油的一片,但是看来变成残荷之日也不会太远了。再过一两个月,池水一结冰,连残荷也将消逝得无影无踪。那时荷花大概会在冰下冬眠,做着春天的梦。它们的梦一定能够圆的。“冬天如果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为我的“季荷”祝福。

  赏析:

  季羡林先生的《清塘荷韵》刊载在1997年11月13日《人民日报》上,并获第8届“中国新闻奖”副刊作品一等奖。这是一篇上乘佳作,它清新俊逸,脱尽浮华,行文平易晓畅,直白中蕴蓄着绵长不尽的韵味。

  这篇《清塘荷韵》是季羡林于86岁高龄时完成的佳作,可与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相媲美。

  季老的家门口有一方池塘,名为红湖,位于北大校园内.早年这里也曾绿叶红花,清香满塘,但随着一场浩劫,水面变得空空荡荡,萧索凄凉。

  又是一年花红柳绿了,“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也吹皱了老人的心.“每一次望到空荡荡的池塘,总觉得好像缺点什么”,缺了点什么呢 '有池塘就应当有点绿的东西',它需要的是蓬勃的生命,盎然的生机,当然,最好是荷花了,可惜没有.心想,退而求其次吧--'哪怕是芦苇呢,也比什么都没有强'.但芦苇毕竟不应该栖身于这方清塘,它应是秋水长天中静默的背景,是雁阵惊寒时苍凉的牧歌.塘中之苇,虽不乏诗情画意,但与荷花相比,毕竟少了几许内涵,少了那种清雅风韵.于是,眼前这方凄清的池塘就成了老人的一块心病。

  几颗来自洪湖的莲子带着老人的希冀和怜爱跃入了红湖,一种顽强而高洁的生命在黑暗和淤泥的包围中开始萌芽。

  如果说周敦颐笔下的荷花是志行高洁的隐者,朱自清笔下的荷花是抚慰心灵的舞者,那么,季老笔下的荷花则应该是张扬生命的强者,是彻悟生命的智者。

  我们很难想像,在寂寞的岁月里,在荒芜的湖面下,在阴暗的泥沼中,那莲子是怎样暗暗地积蓄着力量,是怎样将生命的嫩芽钻出了坚硬的外壳。这芽一旦破壳而出,便以一种惊人的力量展示着生命的顽强与美丽。经过了整整两年的期待后,在第三年,奇迹终于出现了,水面上露出五六片圆圆的绿叶。这是生命的使者啊!虽“细弱单薄”“可怜兮兮”,却足以使那颗本已深感失望的心得到一丝慰藉。一千多个日夜过去了,在经历了漫长的寂寞后,第四年,荷花完成了生命的涅盘。“蝉噪城沟水,芙蓉忽已繁”,原来平卧在水面上的一些荷叶竟跃出了水面,亭亭田田“铺满了半个池塘”,放眼望去,满目的绿荷红蕖,撩云逗雨,映日迷霞。再联想季老的人生遭遇,这种顽强而美丽的生命,这种“极其惊人的求生存的力量和极其惊人的扩展蔓延的力量”,不正是作者生命历程的真实写照吗?

  季老深爱着这满塘“季荷”,每天数次徜徉于湖畔,默坐静观。塘中“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令人万躁俱寂,陶然于玄思冥想之中。这就是智者与自然的对话,是心灵与自然的交融。“风乍起,一片莲瓣堕入水中”,而此时,心中已是沉甸甸的厚实,微风已拂不起半点漪沦。望着坠落的莲瓣,心中反而更添一份宁静,这便是对生命的彻悟。这瓣荷花,曾饱尝过孕育的艰辛,也曾感受过生命的快乐,而此时它要悄然离去了,那便顺应自然吧。它走了,走得如此飘逸,如此洒脱。能以如此超然的心态面对生命的消逝,荷花实在是彻悟生命的智者。

  随着天气变寒,翠妆褪尽,满池残荷,继而消逝得了无影踪。此时也不必伤感哀叹,该去的终将会离去,该来的必然会到来。待到来年春水溢,又该是翠盖千叠,满塘红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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