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与梁实秋说相声
2018-07-21老舍
抗战后期,老舍有一段期间住在重庆北碚,和我时相过从。 有一次,北碚各机关团体发起募款劳军晚会,一连两晚,盛况空前。国立礼乐馆的张充和女士多才多艺,由我出面邀请,会同编译馆的姜作栋先生,合演一出“刺虎”,唱做之佳,至今令人不能忘。 在这一出戏之前,要垫一段对口相声。这是老舍自告奋勇的。蒙他选中了我做搭档,头一晚他“逗哏”我“捧哏”,第二晚我“逗哏”他“捧哏”。事实上,挂头牌的当然应该是他。他对相声特别有研究。在北平长大的,谁没有听过焦德海、草上飞?但是能把相声全本大套的背诵下来,则并非易事。如果我不答应上台,他即不肯露演,我只好勉强同意。老舍嘱咐我说:“说相声第一要沉得住气,放出一副冷面孔,永远不许笑,而且要控制住观众的注意力,说到紧要处,斩钉截铁一般迸出一句俏皮话,则全场必定爆出一片喝彩声,哄堂大笑,用句术语来说,这叫做‘皮儿薄’,言其一戳即破。”我听了之后,连连辞谢说:“我办不了,我的皮儿不薄。”他说:“不要紧,咱们练着瞧。”于是他把词儿写出来,一段是“新洪羊洞”,一段是“一家六口”,这都是老相声,谁都听过。相声这玩意儿不嫌其老,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玩意儿。据他看,相声已到了至美的境界,不可稍有损益。是我坚决要求,他才同意在用折扇敲打我头的时候,只要略为比画一下而无须真打。 我们认真排练了好多次。到了上演的那一天,我们走到台的前边,泥雕木塑一般,绷着脸肃立片刻,观众已经笑不可抑。该用折扇敲头的时候,老舍不知是一时激动忘形,还是有意违反诺言,抡起大折扇狠狠地向我打来,我看来势不善,向后一闪,折扇正好打落了我的眼镜,说时迟,那时快,我手掌向上两手平伸,正好托住那落下来的眼镜,我保持那个姿势不动,喝彩声历久不绝,有人以为这是一手绝活儿,还高呼:“再来一回!” 我们那一次相声相当成功,引出不少人的邀请,我们约定不再露演,除非是至抗战胜利再度劳军的时候。没想到胜利来得那么快,更没料到又一次浩劫来得那么急,大家的心情不对了,我们的这一次合作成了最后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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