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秋天的心》

2018-07-20林清玄

  我喜欢《唐子西语录》中的两句诗:

  山僧不解数甲子,

  一叶落知天下秋。

  是说山上的和尚不知道如何计算甲子日历,只知道观察自然,看到一片树叶落下就知道天下都已经秋天了。从前读贾岛的诗,有“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之句,对秋天萧瑟的景象颇有感触,但说到气派悠闲,就不如“一叶落知天下秋”了。

  现代都市人正好相反,可以说是“落叶满天不知秋,世人只会数甲子”,对现代人而言,时间观念只剩下日历,有时日历犹不足以形容,而是只剩下钟表了,谁会去管是什么日子呢?

  三百多年前,当汉人到台湾来垦殖移民的时候,发现台湾的平埔族山胞非但没有日历,甚至没有年岁,不能分辨四时,而是以山上的刺桐花开为一度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初到的汉人想当然尔地感慨其“文化”落后,逐渐同化了平埔族。到今天,平埔族快要成为历史名词,他们有了年岁、知道四时,可是平埔族后裔,有很多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刺桐花了。

  对岁月的感知变化由立体到平面可以如此迅速,宁不令人兴叹?以现代人为例,在农业社会还深刻知道天气、岁时、植物、种作等等变化是和人密切结合的,但是,商业形态改变了我们;春天是朝九晚五,冬天也是朝九晚五;晴天和雨天已经没有任何差别了。这虽使人离开了“看天吃饭”的阴影,却也多少让人失去了感时忧国的情怀,和胸怀天下的襟抱了。

  记得住在乡下的时候,大厅墙壁上总挂着一册农民历,大人要办事,大自播种耕耘、搬家嫁娶,小至安床沐浴、立券交易都会看农历。因此到了年尾,一本农历差不多翻烂了,使我从小对农历书就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情。

  一直到现在,我还保持着看农历的习惯,觉得读农历的事。就看秋天吧,从立秋、处暑、白露,到秋分、寒露、霜降,都是美极了,那清晨田野中白色的露珠,黄昏林园里清黄的落叶,不都是在说秋天吗?所以,虽然时光不再,我们都不应该失去农民那种在自然中安身立命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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