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堂记
乙未,中郎①令吴,念兄弟三人或仕或隐,散于四方,乃取子瞻怀子由②之意,扁其退居之堂曰“听雨”。十月,予往吴省之,见而叹曰:“吾观子瞻居宦途四十余年,即颠沛流离之际,室家妻子潇然不在念,而独不能一刻忘情于子由,夜床风雨之感无日无之,乃竟不得与子由相聚也。”
嗟乎!宋自仁宗以后,皆非治朝也。子瞻之肮脏③好尽,子由之狷介寡合,皆山林之骨,非希世取功名之人也。古之君子,有一人知之,则可以隐。夫孰有子瞻与子由两相知者?以两相知之兄弟,而偕隐于山林,讲究性命之理,弹琴乐道,而著书瑞草、何村之间,恐亦不大寂寞也;而乃违性乖质,以战于功名之途,卒为世所忌,几至于死。彼黄州之行已矣,元祜初,既得放归阳羡,当此时,富贵功名之味,亦既尝之矣;世路风波之苦,亦既历之矣;己之为人,足以招尤而取忌,亦大可见矣,肱已九折矣。或招子由至常,或移家至许,或相携而归,使不得遂其乐于中年者,庶几得遂于晚岁,亦奚不可。胡为乎招即来,麾即去,八年荣华,所得几何?而飘零桄榔之下,寂寞蜒岛之中,濒海相逢,遂不得与子由再见,此吾之所不晓于子瞻者也。夫人责自照。陶潜之可仕而不物,以其性刚耳。子瞻渡海以后,乃欲学陶,夫不学之于少,而学之于老,是贼去而弯弓也。
今吾兄弟三人,相爱不啻子瞻之于子由。子瞻无兄,子由无弟,其乐尚减于吾辈。然吾命薄,或可以免于功名。独吾观两兄道根深,世缘浅,终亦非功名之品。而中郎内宽而外激,心和而迹孤,尤与山林相宜。今来令吴中,令简政清,了不见其繁,而其中常若有不自得之意。岂有鉴于子瞻之覆辙,彼所欲老而学之者,中郎欲少而学之乎?如是则听雨之乐,不待老而可遂也,请归以俟。
(选自明·袁中道《袁小修小品》)
【注释】①即袁宏道,为本文作者袁中道之兄。②苏辙在《<逍遥堂会宿二首>并引》中写道:“辙幼从子瞻读书,未尝一日相舍。既壮,将游宦四方,读韦苏州诗,至‘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故子瞻始为凤翔幕府,留诗为别曰‘夜雨何时听萧瑟’。其后子瞻通守余杭,复移守胶西,而辙滞留于淮阳、济南,不见者七年。”③肮脏:亦作“抗脏”,高亢刚直。
9.下列对句中加点词语的解释,不正确的一项是(3分)
A.皆非治朝也 治朝:治理朝政
B.子由之狷介寡合 狷介:洁身自好
C.庶几得遂于晚岁 庶几:或许,大概
D.相爱不啻子瞻之于子由 不啻:无异于,不亚于
10.下列各组语句中加点词的意义和用法,相同的一项是(3分)
A.念兄弟三人或仕或隐 或可以免于功名
B.而独不能一刻忘情于子由 而乃违性乖质
C.乃竟不得与子由相聚也 乃欲学陶
D.其乐尚减于吾辈 岂有鉴于子瞻之覆辙
11.下列对文中语句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3分)
A.扁其退居之堂曰“听雨” 为自己的闲居之所题写匾额“听雨”
B.足以招尤而取忌 足以招致怨恨和妒忌
C.陶潜之可仕而不物 陶渊明可以做到走上仕途却不受外物牵绊
D.是贼去而弯弓也 这就像在盗贼离开后把弓折断啊
12.将下面的句子译为现代汉语。(6分)
今来令吴中,令简政清,了不见其繁,而其中常若有不自得之意。
13.阅读第一段和注释②,用自己的话回答“子瞻怀子由之意”的.“意”所包含的内容。(4分)
14.文章结尾说袁氏三兄弟的“听雨之乐”不待老年就可实现。根据文意概括作者这样说的理由。(5分)
9. (3分) A 10.(3分)B 11.(3分) D
12.(6分)参考译文:现在来吴县担任县令,政令简明、政治清平,全然不见他处理政务的繁忙,但是他心中常常好像并不快乐。
【评分标准】“令吴中”“令简政清”“了”“繁”“其中”和“不自得”,翻译正确,各1分。
13. (4分)参考答案:苏轼与苏辙从小“未尝一日相舍”的兄弟情深(1分);长大及游宦四方后,希望团聚、重享“夜雨听萧瑟”(1分)的闲居之乐(1分);宦途多年,兄弟没能相聚的遗憾(1分)。
14.(5分)参考答案:袁氏兄弟间的情感不亚于苏氏兄弟;袁氏三兄弟的天伦之乐胜过二苏;作者(袁中道)没有仕途之累;两位兄弟不是功名之人;对苏轼兄弟的覆辙有所鉴戒。
译文:
乙未年(万历二十二年),中郎做吴县县令,念及我们兄弟三人有的出仕、有的隐居,分散在四方(不能相见),就取苏轼思念苏辙之意,为自己的休息闲坐之所题写匾额“听雨”。这一年的十月,我去吴县探望他,见到听雨堂后(不由)感叹道:“我看苏轼为官四十多年,在颠沛流离之时,家室妻子全然不顾念,却唯独没有一刻能忘记苏辙,对儿时两人风雨对床的人生乐趣的感念,没有一天没有的,可是最终他也没能和苏辙相聚。
唉!宋朝自宋仁宗以后,都不是安定太平的时代。苏轼高亢耿直,无所保留地进谏忠言,苏辙洁身自好、不肯同流合污,他俩都有隐居山林的风骨气度,(本质上)不是迎合世俗谋取功名之人。古代的君子,有一个人了解他,就可以隐居了。何况苏轼、苏辙两人互为知己?两个互为知己的兄弟,一起隐居山林,讲究性命之理,弹琴论道,在瑞草桥、何村中著书,恐怕也不会太寂寞吧。可是他竟然违背本性,在功名仕途上努力,最终被世人嫉妒,几乎处于死地。那黄州之行也就罢了,元祐初年得以回到阳羡,在那时,富贵功名的滋味已经尝过了;世路坎坷的苦楚,也经历过了;自己的为人,足以招致怨恨和忌妒,也大约可见了,可谓历经磨练而富有经验了。或者招苏辙到常州,或者搬家到许昌,或者兄弟二人一起回到故乡,让不能在中年实现的乐趣,在晚年实现,也不是不可能的。为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八年之间,荣华富贵得到了多少呢?结果是被贬谪惠州、儋州,飘零寂寞,最终不能与苏辙相见。这是我不理解子瞻的地方。人贵在自我了解。陶潜可以做到出仕却不为外物所役(而辞官),是因为他性情刚毅啊。子瞻被贬到海南以后才想学陶渊明,他不在年轻的时候学,却在老年的时候学,这和贼逃走了以后才想要弯弓射箭是一样的。
现在我们兄弟三人,相亲相爱的程度不亚于子瞻和子由。子瞻没有哥哥,子由没有弟弟,他们的快乐要比我们兄弟三人少。然而我福薄,或许可以免于功名。只是我看两个哥哥修道的根基深,俗世的缘分浅,终究不是功名之人。而且中郎心胸宽广而外显激切,心态平和而行迹孤傲,尤其适宜隐居。现在在吴县担任县令,政令清简,全然不见繁忙,但是他的心中常常好像不快乐。莫非从子瞻的覆辙中有所鉴戒,子瞻想在年老的时候学陶渊明,而中郎想要在年轻的时候学陶渊明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兄弟对床听雨的快乐,不用等到老年就可以实现了,请让我回去等待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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