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火光缭绕。
每当我看见这一切黑夜里的景象,我会不自觉地想起殡仪馆。也许那才是我们所有人的归宿。
人真的都是殊途同归的。不论你曾经走了多么长的路,到了多么远的地方。最后一样死去,被深埋到地下,享受千年万年的寂寞孤独。为什么我们生着的时候,和死了的时候,都是寂寞的。
这个人,他陪伴我走过了太长的路,二十年。他看着我一点点生长,我见证着他的心一点点老去。最后一年,最后一个月。他仍是握着我的手说,得好好的。没有他的二十岁,我一个人过得疼痛苍茫。一些人,存在的时候,我们都不懂得去珍惜。离开之后,后悔莫及。
我不可能去释怀,在我最为重要的年岁,他放下我的手,离我而去。到了我去不了的地方。他所有的血肉,都融成那么小的一个盒子。那么小,能否放得下他的心。
昨夜电视里讲了很多清明的故事。有人说,只要你愿意,闭上眼,你仍是能看见他,仍是能与他对话。我闭上眼,只有他年轻的容颜和弥留的微弱呼吸。原来我离他的心,是那么那么远。我从不曾去主动地了解,我不了解他。他那么坚强又倔强的一生。很多人说我像他。固执,要强。
人世沧桑,在这个温暖只是往昔的家庭里,我看见了太多血腥。离了他,我们就只是自己。没有谁再能撑起这个家庭的欢笑,连眼泪都没有地方蒸发。
我一直以为离开了他,这个家,就是失去了所有。他的离开究竟是带走了什么,如果他不曾离开,一切必定是另一个结局。全家人的亲密和热闹里,我真的很想问问他,为什么就要抛弃我们这样离开。
为什么,不能等到我们慢慢变老,为什么不能等我骄傲地说你今年八十岁啦。
除了我,只有我。
只有我,他还没来得及微笑骄傲,就说了再见。他就让我这样背负着他所有的希冀行走,不给我任何坚持的力量。
只有我,让他这样抛弃在这个我丝毫没有眷恋的世界。
我从来都没有,生的眷恋。亦是从来,不惧怕死亡。生活和死亡,对我来说,不过是清醒和沉睡的分别。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早已经去了。留下的全部都是残骸。没有谁再能像他一样疼爱我,对我怀抱最大的希冀。你们所看到的那样温暖的我,全部都是空虚的壳。我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就是从二十岁起,从失去他起。
以后我也会在繁华脏乱的都市里漂泊,孤独无依。在那些钢筋森林里行走,没有什么感情。以后,我也会抱着一些没有什么意义的书本,穿梭一个又一个城市的界限,为了谋生和存在。我会想起,最初只有他及家人给了我对家的喜爱和憧憬。在他离开之后,我对那里的所有幻想全部打破。那一年的家庭留给我太深的回忆。唯独是他,我不愿意提起。
我不想提起那段守在他病床旁边微笑的时光。他是那样艰难的对我微笑着,用他年轻但无力的手,握住我的。叫我的小名,告诉我他并不痛苦。告诉我别哭。
再也不会有谁能够那样坚定有力地握住我的手,要我别哭。
不是劝慰,而是命令。
我们家的人,应该都是要坚强的。永存于心的信念,我想他是要我做坚强的女子。然而我竟是这样早的就辜负了他的愿望。
抽屉里有他临死前的一年所写的日记。我知道,除了那些他其实已经给了我很多很多的东西,还有这一样。他看不到我出嫁的那一天。我有他当做宝贝一样留给我的糖果,其实是很常见的那一种。我没吃。即便是十年之后,那还是他给我的糖果,他给我的甜。
我无法忘记,那炎热的夏天,而他一身的冰凉。
我除了那一声暗念,连呼喊都没有声音。那一刻我还是失了声。除了眼泪,只剩沉默。
我想摔掉所有的愤怒只因为失去,我想奔跑直到晕倒只因为疼惜。
真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就不再回来。
他在最后的日子里,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就已经没有力气。这一生的苦,他还没说完,就已经离开。我除了沉默,别无他法。我只是跪下,良久无言。我忘记了,是怎样红着眼睛忍着眼泪送走一批一批吊慰的人。一遍一遍的听他们说节哀,一遍一遍说谢谢。我忘记了,我是如何坚强得不掉泪径自沉默了三天。我失去了陪伴他一生的人。我失去了从出生就一直在身边的人。我知道,我们终会失去。但我从来没想过我们是这样快,就失去了这么多。
他冰凉的手脚,他那年轻但沧桑的眼,他静止的呼吸。我想见他最后一面,他安详地躺在棺里,面色红润,甚至有一点点微笑。我以为那是幻觉。我还想去摸摸他的脸。她们都说,他真的已经去了,我们都要接受。
那一刻我终于放声大哭。我终于哭出声响,因为他去了另一个,我到不了的地方。那是一个我明知道就是咫尺却感觉不到的地方。这样的他,我只是很想去疼他,如果来得及,我是多么想再牵他的手散步,握他的手。我只是很想去疼他,在我明白了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他终于不再回来以后。
我走到了一个悲伤的境地,只因为我知道我不能再悲伤。背着他的梦,一步步走下去,一直向前。然而我只是还想在这个时候,好好地放声哭一场。仿若他还没有离去,他抚我的背,用沉稳而坚定的声音说,别哭,你不能哭。仿若他还能一转身就把我护在身后,替我遮挡这世界所有的风和雨。
真的,我仿佛看见一个振翅的天使向我走来,只是那双眼的红映得天空如火般灿烂……
后记: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清明,我会有如此的疼痛感。我却真真切切的有一次感觉的,在我的二十一岁开始,我没有他,我失去他。那些有家人陪伴的日子,那么远了。每次还会看见爸爸沧老的背影,只是忘记了寻觅一个,哥哥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