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在西部的一座城市度过,养育磨砺我的是漫天飞扬的黄沙而非江南温润的小桥流水。只有等到年关将近我们才能踏上归家的旅途,去恣意地体味外婆给予的温暖。而正是因为见面时间屈指可数,外婆就对我更是百般溺爱。记得小时候的我是那么调皮,哥哥姐姐们时常会收到我“友好”的招待,当他们气冲冲地来找我算账时,我就会躲在外婆身后贼贼地笑,看外婆把他们训了一顿又一顿。
外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烧得一手好菜,隔着老远也能闻到那让人垂涎三尺的阵阵菜香。糕点则是外婆的拿手绝技。每一次回家,她总会神奇地端出一盘又一盘热气腾腾的糕点,把我的馋虫尽数引出。滑而香软的桂花糕,清淡爽口的绿豆糕,金黄香甜的南瓜饼……每次当我陶醉在糕点的美味里,飘飘然不知身在何方时,她的嘴角总是微微上扬,弯弯的眼睛里盈满笑意,似乎已经收获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外婆还有一副好嗓子,唱得一曲好越剧。听妈妈说,外婆年轻的时候可是越剧团的当家花旦!外婆门前种着满满一坛花,硕大的绣球在冬日的阳光下开得无比娇艳。每当窗外阳光和煦,外婆就会抱着我躺在一把古色古香的摇椅上,在我耳边低唱着歌谣,那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美的歌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冬日的阳光为外婆斑白的头发镀上纯金的色彩,把温暖点点滴滴融入歌声,把光明的种子播撒心间。金色阳光下的庭院里,带着惬意笑容的老人环抱着坠入梦乡的幼童,孩子脸上是甜甜的笑。摇椅慢慢摇……那一刻时间停转,时空静默,造物者用最细腻的工笔描绘,用最绚烂的颜色描画这一瞬间。
然而,八年后,母亲红肿着双眼告诉我,外婆身患重病,可能……这消息于我来说不啻一道惊雷让我心神俱裂。那个擅制糕点的外婆,那个抱着我沐浴阳光的外婆,那个万般宠爱我的外婆……她怎么可以……怎么可能……那未来的日子里又有谁来将我拥于羽翼之下?
回乡的路从来不曾这样灰暗过,一切的一切都失却了色彩,车窗外呼啸而过的景物犹如黑白默片,苍凉悲哀。
外婆床前,那只握着我的苍白无力的手,依稀还带着一丝温暖,外婆带着安然的笑,没有一丝死亡将近的恐惧。外婆轻轻地叮嘱我要听妈妈的话,不能再调皮了。泪水在我眼眶里打坠。外婆,八年过去了,你的小孙女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懂事的孩子了啊……外婆微微笑着:“要是外婆就这么睡着了,不要吵醒我。”当摩挲着我的脸的手终究无力地垂下,那双永远宁和地注视着我的眼睛缓缓闭上,我的泪水终于决堤而下,落在冰冷的手上伴随着心底某样东西碎裂的轻响。
我不记得那些天我多少次从梦中惊醒,眼角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痛是从梦中惊醒的茫然,是抓不住她慈祥笑容的巨大空洞。明明窗外阳光灿烂花香四溢,却没有一束照进我的灵魂,没有一丝沁入我的心。
冬日的阳光下,再没有低唱歌谣的身影,有一幅从未忘记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