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天生一张如圆月般的扁脸,故母亲给姐姐取名叫“小扁”。
我的老家就在县城南门外的黄陂湖岸边,那是个典型的沟渠纵横的圩乡。黄陂湖是个季节性湖泊,每年的春夏之交“发水”的时候,才涨满了水,其余时间便空荡荡地朝天凉着,任凭芦苇和阔叶草疯长。
1963年的春天和以往的春天没有啥两样,黄陂湖的芦苇和阔叶草像往年那样长得像一块绿幽幽的“鱼冻”。13岁的姐姐小扁和同村的毛姐、阿芳一同去黄陂湖割草,中午回来的时候阿芳在路边的沟渠里看见一条好大好大的乌鱼,便自顾扑下去去捞,可阿芳下去之后就是不见上来,13岁的姐姐小扁感觉不对劲,便到水里找阿芳去了,谁知过了一会阿芳从沟渠的那头冒出来,而小扁就永远没有回到人间。
母亲在讲述这件事的结尾,总是一再重复:那沟渠水是很浅的,真的很浅,小扁咋就不知道上来呢。那神色一如鲁迅笔下的祥林嫂:这冬天山里咋有狼呢。
其实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姐姐小扁,包括小扁的照片(那时家里很穷,根本无钱拍照片),关于小扁的一切都是从我母亲口中得知的,与此相关的还有小扁从小就很聪明,母亲能做的女红,小扁一学就会;母亲会吟的俚曲,小扁一听就能跟着母亲像模像样地唱上。慢慢长大以后,我才深知小扁在母亲心中的份量。
母亲一生共养育了七个男丁(其中两个夭折),一个女娃,这个女娃就是小扁。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这话放在母亲身上一点也不为过。现在想想一个13岁的花季女儿在母亲心中的份量可是无法用文字来描述的。听父亲说,小扁走的时候,母亲很长时间像丢了魂似的,每到黄昏都要跑到小扁的坟前“呜呜”地哭上一场。后来一遇到啥不顺心的事,也要跑到小扁的坟前哭上一场,好像这样母亲心里才安稳一些,从某种意义上说,小扁已经成为母亲精神的寄托,不知道这一切天堂里的小扁知道不知道。
终于在1993的春天,也就是在小扁独自离开母亲30年后,我的母亲也到天堂里去找小扁去了,不知此时的小扁该如何向母亲交代当初她先到天堂的原因。
每年的清明,我都要回老家看看母亲和小扁,荒芜的山坡上,一大一小的两个坟茔上长满了不知名的花儿,风一吹,那花儿就像天堂里的星星在眨呀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