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斯楞是我的中学同学,纯正血统的蒙古族人。身形健硕、嗓音洪亮,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因为性格相似,很快我们便成了很好的朋友。初二那年的暑假,受他的热情邀请,我乘长途汽车来到了距家百公里开外的呼伦贝尔大草原。
一路上,客车承载着旅客们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穿过了莽莽兴安岭和路边那些无名的小河。车窗外的美景就像是一幅幅美丽的画卷,让人陶醉,美中不足的是车里的旅客们在拼命地大声交流着,因为客车行驶起来时发动机发出的噪音实在太大了。
山路颠簸,加之没有空调的客车里闷热无比,渐渐地让人们犯起了瞌睡,旅客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睡去,有些人还在梦里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或是年少精神饱满,或是即将奔向草原心中存满激动,我一路望着车窗外的美景一丝困意也没有。
越向草原挺进,客车上的旅客就越少。直到客车上只剩下我和司机两人时,窗外的群山峻岭,也消失不见了,只有那一望无际的草原在窗外配合着客车的速度而浮动着。
大概6个小时的行程,老旧的客车终于将我送到了阿尔斯楞告诉我下车的地点,那是一个名叫仙子湖的地方,可是这一潭碧波在哪里呢?几次眺望都没找到它的踪影,草原的天气娃娃的脸,刚刚还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转眼间便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看样子一场暴雨即将来临了。
看着黑压压的天空,想着这茫茫无际的大草原,除了那些绿草就是无名的野花,我该去哪里避雨?正在发愁时,身后传来了呼哧呼哧的声音,那是马儿特有的喘气声。可当我望去时,心里却多了几许失望,因为那高头大马上的人并不是我的好朋友阿尔斯楞,而是一个身着蒙古长袍的老大爷,这人虽然胡须半白,但骑马的姿势却有几分豪放之气,身体看起来硬朗的很。见我孤单一人,面容焦急,便用不算流利的汉语问道;“你来这里干啥?要下雨了,淋上这场雨晚上保闹病呐。”
蒙古族老大爷问明缘由,便说道:“原来是阿尔斯楞的同学,从我家到他家赶马只需半袋烟的功夫,来到草原都是客人,先去我家避过雨,我再送你过去。”处于举目无亲之时,没有更多的选择,我只得登上马镫坐在了硬硬的马鞍上。尽可能地回答着这位蒙古族老大爷的话,因为他的汉语真的要比中学时的英语还难听懂。
硕大的雨滴打在黄土铺就的路上,啪啪作响,马儿在主人的催促下加快了步伐,使劲儿地奔跑着。即便这样,我和老大爷,也一样浑身上下淋透了冰冷的雨水。
二十多分钟左右,我们终于到达了蒙古族老大爷的牧场,跳下马,我们便匆匆跑进蒙古包,蹲在炉架旁烤起了炭火。喝着蒙古族纯正的奶茶,我清晰地记得老大爷将一把盐加进了铜茶壶里,那种味道香浓极了。不过要是将这咸味的奶茶和超市里袋装奶茶相比,我还是喜欢那些超市里便可随意买到的甜味奶茶。
一碗奶茶还没喝完,草原上的暴雨就停了下来,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意弄人。
老人执意要留我吃过午饭再去阿尔斯楞家,但我却担心阿尔斯楞已经在约定好的地方等我,所以只得再次劳烦他将我送回了那个称之为湖却不见湖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我不知如何表达谢意,只能一直傻乎乎地对这位热心好客的老大爷说着谢谢你,太感谢您了,实在太感谢您了……
仙子湖,真的存在,只是之前她被高高的绿草遮挡了起来,经过风雨,她才恢复了原貌,而她也确实像是仙子一样,在这片绿海中别出一格,引人入目。
在我下车的地方,一个骑着白马的少年正在焦急地四处张望着。
是他,我的好朋友阿尔斯楞,与那位我不知名字的老大爷告别之后,阿尔斯楞一边驾着马一边对身后的我说道:“兄弟,一路辛苦了,额吉(妈妈)听说你要来,一早起来就在做饭,这会儿全羊都烤好了,香着嘞!”
“烤全羊,是不是太奢侈了些。”我在心里嘟囔着,脑袋里想着这个人情可咋还给阿尔斯楞和这片草原呢。
大白马驮着我和阿尔斯楞从黄土修成的公路上变道草原.踏进绿色的海洋,我仰起头看那好似随手便可摸到的天空,发现一只苍鹰正在头上盘旋,它不怕下雨吗?我随即向阿尔斯楞问道,“兄弟,雄鹰怎么会怕风雨呢,它是草原上英雄的象征,我们蒙古人和它一样,在放牧时即便遇到恶劣的天气也从来都不会屈服。”阿尔斯楞自豪地回答我。
风雨过后,天上的白云像是一层薄薄的细纱,随风飘动,我用力地呼吸着自然的气息,不断嗅到黄色、蓝色、紫色……无名野花的香气,那种草原上独有的芬芳让来自城市的我,有着犹如登入仙境的感觉。
远处羊儿“咩咩”的叫声,像是天籁之音一般悦耳动听,那声音似乎有股魔力,有着驱赶迷茫的作用,让人无心遐想那些俗世烦扰。
聪明的大白马知道自己的家,一路驮着我和阿尔斯楞来到了一条清澈蜿蜒的河道处,河岸旁有几座洁白的蒙古包,那是阿尔斯楞的家。下马之后,阿尔斯楞牵着我的手,向蒙古包内大声的喊着,阿爸,额吉,奈扎(兄弟)来了,话音一落,一个身材魁梧,满面油光,腿长脚大,手宽臂长,蒙古袍上腹部鼓鼓囊囊的中年男子,从矮小的蒙古包门后走了出来,跟在后面的是体态丰硕的蒙古妇女,阿尔斯楞向我介绍这是他的父母。
阿尔斯楞的父母只会几句简单的汉语,与我交流起来很难,但他们身上那股热情劲儿,却在无声地与我沟通着,进入蒙古包前我发现蒙古包上没有门锁只有一层布帘,难道他们不怕失窃吗?后来阿尔斯楞告诉我,纯正的蒙古牧人,心地善良,不存歹意,再者就是这无际的草原上,数百里了无人烟,根本不用担心失窃。
蒙古包里燃烧的炉火嘘嘘地散着热浪,炉架子上悬挂的铜壶咕噜咕噜地发着声响,每一次声响都会散发出牛奶的味道。
便桌上的超大食盘里已经摆好了飘着香气的烤全羊和剃肉刀,还有一些牛肉干、油滋了之类的辅菜。阿尔斯楞坐在我旁边说,“兄弟,你第一次来招呼不周,你就别客气了,来,咱喝上三杯酒,你就算是我自家人了。”
蒙古人爱喝酒、能喝酒,我早有耳闻,可那时我还只是一个青涩的少年,喝三杯实在有些不像话,还没等我开口拒绝,阿尔斯楞已经将马奶酒倒进了大碗里。“不是三杯吗?”我惊讶地问道。“对啊,我们草原上的杯子就是这个。”阿尔斯楞指了指我家平时吃面条采用的大碗说道。
看着大碗里的酒我心里暗暗想着,别说三碗,就是三杯酒我也没喝过呀,这三碗喝下去,我肯定要出洋相的,可是不喝阿尔斯楞和他的家人一定会失望的。心里挣扎了一会,不就是喝酒吗?还能把我喝死不成。
大诗人李白都说了,“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说什么也不能负了阿尔斯楞一家的真情实意。
我和阿尔斯楞的瓷碗猛击到了一起,举头便将略带酸味的马奶酒送进了口中,顿时便觉得一条火线从舌尖直通肚腹。那感觉就像是火红的炉钩放进了身体。刺鼻的味道勾引着眼泪不争气地奔流而下,但是我眼睛的余光看到阿尔斯楞没有停下的意思,我也皱着眉头一直喝着。直到第一“杯”喝完,眼睛里的泪水才停顿下来。
阿尔斯楞的阿爸,拍着手喊道,巴特尔(英雄),巴特尔。酒喝下去了头也渐晕了,腼腆早就丢了,拿起带着血丝的羊肉我囫囵地啃着,香,真香,可那是酒精的作用,我的味蕾早被酒麻痹了。哪还能尝出味道。
有了第一杯酒的疏通,第二杯酒进行地很顺利,很快就喝了下去,但是我没有喝下第三杯,因为在第二杯喝下去之后,我竟忽忽悠悠地睡着了。
梦中夕阳金色的光芒,将草原的翠绿外衣换成了金黄披风,河岸旁的蒙古包里炊烟缕缕,马头琴声厚重悠扬,牧笛清脆婉转,劳作一天的牧人们端着锡碗,对酒高歌,把酒言欢,热情奔放,身材高挑的姑娘轻轻起舞,蒙古包外蚂蚱,蝈蝈悠悠地唱着……
第二天,醒后,阿尔斯楞骑着大白马将我送到了长途客运站点,我和阿尔斯楞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客车来了,临别时,我对阿尔斯楞说:“兄弟,我欠草原一杯酒!”
时隔多年,每次回想起草原,我都觉得,我欠草原的远远不是一杯酒,而是深深的情。
如果有缘再遇到那位游牧的老大爷,我一定会陪他喝上草原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