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夏天,一连半个多月的暴雨,庄稼都泡在水里,田地里村子里都是一片汪洋。父母望着阴沉的天色愁眉不展,我却还不懂那紧锁的眉头后面的沉重担忧。只顾得高兴,因为大雨把邻村的一家鱼场冲溃了,鱼漫游分散在河沟里,我把一根钢条在石镰上磨得尖利如针,固定在竹竿上,做成了鱼叉,率领着两个弟弟参与到抓鱼的大军里。甚至在蹚水之前,就兴奋的想,一叉子插在鱼身上,然后拎回家,开膛破肚、去鳞、上料、入锅、油炸,让炊烟把我的喜悦经由烟囱传布的更广,然后一家人守着鲜美的鱼汤……该多好。所以,我在河沟里奔跑跳跃,恨不得把所有的鱼都一网打尽。可很快我就领教了自己的盲目兴奋的苦果,水都搅灰黄了,来回折腾了半下午也没抓住一条,倒是弄了一身泥水。有好几次眼看着要插住了,可鱼一扭身又滑走了,让人懊恼不已。摸索了一会儿,才改变策略,我们兄弟三个围了一片水域,不再瞎跑,而是站在那里各立一端安静地守候着。你别说,虽然方法很笨,守了半个多小时,还真有一条鱼浮出来了,等看清了我才暗自惊讶,是一条很大的鲤鱼,足足有五六斤的样子!我屏息凝气,等鱼不那么惶急翻腾的时候,才眼疾手快地插了下去,不巧的是没有插准,一叉子只插在了鱼鳍上,受了伤口的鱼侧着身子拼命往我们围住的水域外逃生,扑棱棱一下子就窜出好几米远。我喊住边上的弟弟赶快追赶,自己也攥着鱼叉紧追上去。可到底弟弟彼时年纪太小,急跑了几步,扑倒在水里想抱住那条鱼,却没想到前面的愣勇顺势一把抱在怀里,弟弟爬起来和他夺,反被高大的愣勇推到在泥水里,弟弟弄了一脸的污泥,于是委屈地转过身,对着赶来的我把哭泣开放,一面还比划着喊,哥哥,哥哥,鱼,鱼!……
愣勇是二壮缺斤少两的种子,虽然是个傻货,却吃得人高马大,我也打不过他。我拉起来满身污泥的弟弟,给他洗了把脸上的泥水,不让他哭。弟弟的哭声暂时噎住了,眼泪却一点也没少,眼巴巴地盯着愣勇抱着的鱼,说,哥,鱼,鱼,咱的!
我转身对愣勇说,鱼是俺的!
愣勇理也不理,宽阔的厚嘴唇炫耀对笑着,给旁边的人展示他抓到的大鱼。
弟弟眼看着愣勇要抱着鱼走,又要哭了,冲上去想夺回来,立刻被愣勇居高临下照头上打了一巴掌。弟弟闭上眼睛,脸朝着我,哭声立即“哇”地一下如鲜花一样殷红的绽放。
我见状怒极,跳起来大力去掴愣勇的大脸,那一巴掌是这么地响,是我始料未及的。愣勇骂一声就要扑过来把我按到水里,我念念着这条好不容易叉住的鱼,以及想象中炊烟袅袅下的鱼汤,情急之下,用锋利的叉子照愣勇胳膊上扎了一下。他不扑过来了,鱼也不抱着了,蹲在那里用愚蠢而尖利的声音夸张的嚎叫。
我和弟弟抱着鱼回家了。
但是那天晚上我们没吃上鱼。
二壮来到一石头就把我家的锅给砸了个很有水平的'大窟窿。鱼赔给人家还不算,还外带家里仅有的二十三只鸡蛋。并且当着盛怒的花钱贿赂做了大队组长的二壮,秋叶般打颤的父母小心地陪着笑脸,并且凶狠地命令我跟愣勇道歉。我道屁的歉!我喊,鱼就是我们抓到的!我右边脸上挨了一巴掌。鱼就使我们抓到的!我左边脸上也挨了一巴掌。很均匀。但是我梗着脖子又喊了一遍,鱼是我们抓到的!——这回不打脸了,我被懦弱的父亲一脚踹翻在坚硬的地上。
我爬起来到厨房把碗碟也都打烂。我拿着碗叉子要和我爹以及愣勇拼命,母亲和弟弟也劝不住我。父亲恶狠狠地骂:你这个犟种!——可他竟然也哭了,真是没出息。
这天晚上,炊烟没有升起。院子里落满一地叹息。
我跑到屋子后边的树林里,爬到最高的树上,任漫天的星光落满我倔强的肩膀。父亲的形象在我心里轰然倒塌,我咬着牙,切齿地命令自己,你要长大,赶快长大!我抬起头,不让悲愤的眼泪落下来,仰望着天上凛冽的星河,长久地仰望着,似乎要从群星那里汲取力量。
接下来的一天,我趴在树上,从早上一直到黄昏,看着鸡鸭牛羊都陆陆续续回家了,就连贪工的村民也扛着疲惫的锄头回去了,我仍泊在树上,从早上到现在,早已经饿的也像一道烟,恨不得风一吹就散。我也知道母亲就在我附近一声声哀哀地呼唤,但我就是不想回去。太阳慢慢落下去,鸟声也熄灭在树枝里,连海家的炊烟照例无耻地升起,然后各家的烟囱也相继迟疑地吐出一片淡蓝。我看着我家沉默冰凉的烟囱,那么低矮,灰乌乌的,面目模糊,实在是该改变一下了。
我抬起头,夕阳正收尽最后一抹余晖,我站树上极目望着远处天地相融的暮霭,那一团混沌里似乎有一种明亮的声音在晚风里啸响,我知道,那是无尽的远方在我孤独的心里激烈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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