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为我担心,真的。你看窗外的雨水,它下了那么久,那么久,还不是晴住了。即使持续不断地下,就算落成梅雨,淋淋沥沥的,没完没了的,最终还不是给热空气蒸干,散了阴霾的云头。这样给你讲时,只是想让你明白,你的担心是隔着地域的日光,无法照到我的天空,照散我眼前无尽的黑暗,给我换取一片晴明的蓝天。
就像我手背肿胀的伤口,我绝不会把它袒露给你看。我知道,这物理性的疼痛,你无法替代。给你看,只是向你平静的心湖扔进一粒石子,搅扰你平和的心境,徒增你的烦忧而已。那么,还是让我一个人疼吧。它疼在我的骨肉夹缝,就让它在原地疼去。你要相信,它不会永久地保持同一疼度。疼点会随着夜色无声地滑动而渐渐褪淡,终至彻底消散。待到伤口愈合成往日的平滑,我再走出去,走到你面前去,与你平静地谈。谈秋叶的凋零,谈冬雪的酷寒,谈春日万物的萌发,谈夏荷淤泥里盛开的鲜艳。
疼痛是生命的影子。只要活着,只要行走,便避免不了疼痛。走过这么多年,疼痛是我最深刻的生命体验。它会随着太阳的方向不断变换自己存在的状态。有时,它拉得那么长,长得能装下几个真实的躯体。有时,它又是那么粗短,你一脚迈出去,便能跨越它暗影的边线。有时,它又缩成一个铅球,如同上帝随手扔下的囚牢。看起来,那么容易逃出去。可是,等到你抬脚时,你会发现,它是动态的,如影随形的,有潜在危险的,不容易躲避的,也永远无法逃脱的。
所以,我认了疼痛的宿命。我得想办法与它携手同行。同行时,尽量把它对我的伤害减到最低限度。一年又一年,我体内那么多的神经线,早已向它缴械投降。还有更多的神经线,植物人一般没有了知觉。疼痛袭来时,像植物人一般躺着,是最好的保全方法。不要被激活,千万不要苏醒过来,这样,即使潮水般的疼痛肆意漫卷,你也不会发出一点细碎的呻吟,搅扰了你周遭酣睡的人们。
可是,总有那么多清醒的因子,它活跃在我身体的某些部位,让我清醒着现实的困境,清醒着困境带给我的或深或浅的.创痛。我尝试着躲进一所种满花草的大宅子,厚厚的屋顶把各色光粒子隔在了屋外。不管怎样观察,我脚下都没有了影子的痕迹。我便放下沉重的心理磐石,穿梭在花花草草的长廊中,观赏此起彼伏的花香,怎样迷醉了窗外舞动的蜂蝶,怎样给雪花飞扬的冬日增添了一缕春天的生机。我短时间的,忘记了疼痛的光影烙刻在我生命皮质里的层层印记。这样活着,生活着,于我,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我不否认,我也享受过上帝偶尔的恩赐。那时,我也会笑,笑得跟开放的大丽花一般灿烂。笑容的神态是饱满的,水色的。笑容的颜色是玛瑙红,是淡粉紫,有着玉石的莹白,有着秋叶熟透的黄亮。笑着笑着,一不留意,便笑成了昙花。等雪色的花衣委地消亡,玉殒香消,疼痛便如夜色飞起,蓬蓬勃勃地,漫了我有限的整个世界。再后来,即使有万千种畅笑的理由,我也得遮了口唇,笑得留有一丝隐秘的余地。生怕给路过的魔影偷走我残生里仅有的欢乐,留一地悲戚的路障,让我哭泣着前行。即便这样,疼痛还会在我笑得正盛时突然降临,给我无法预料的重拳冲击。
其实,你也有疼痛的,你们都有疼痛的,对不对?上帝只是分配疼痛时稍稍偏了点心,给我多了那么几份,给我重了那么几份。他是要考验我的耐力的,考验我应对疼痛的勇气的。没关系,我不照样走过来了么?我还不是走过了这么多年。有时,疼痛是可触可感的,就像树叶,就像你晃动的脸面。有时,疼痛又是无骨无形的,是窗内窗外游动的空气,是悄然流逝的丝丝花香。你能呼吸得到,你却无法用眼睛来分辨。如果疼痛是卡在牙缝里的一根鱼骨,取掉它,扔远点就行了。可惜,它不是具体的物质,它是附着于你肌体与灵魂深处的魔力,是你无法抖落掉的诡异魔法。既然这样,那就让它伴生着好了。
所以,真的别为我担心。上帝毕竟还是留我的。如果不是,那个疯狂的夜晚,我早已被他收走了,还怎么能坐在这里,絮絮叨叨地给你诉说。回想起来,诉说还真是个抵抗疼痛的最好办法。那个夜里,所有的人都睡着了。我体内翻卷着波澜壮阔的疼痛,不能合眼。打开电脑,忍受着指关节活动的剧痛,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注意力给敲击键盘的声音紧紧吸引,狂乱的心慢慢地,慢慢地平复下来。才发现,这种时候,文字是一种绝好的承载。它像一根柔韧的传输带,能把你内心凝聚的疼痛分散开来,传输到另一个世界里去。那个世界,是一片大海,放进去你的疼痛,很快被海水稀释,溶解得不见一丝踪影。你回身再躺倒床上,轻轻松松地,就睡过去了。
这样的做法,对关心我的朋友们,也觉得挺残忍。可是,如果不这样诉说,我该怎样熬过那个风雨摇撼的夜晚,该怎样面对要我生存下去的亲人。有时,文字真的很无力。比如,洪水奔涌时;比如,地动山摇时;比如,伤心欲绝时。这时的文字变得很轻很轻,轻过你溺水时扶住的那根木条,轻过你跌落山崖时抓住的那根藤条,轻过你划破手背的那把尖刀。
我觉得,文字的力量只是后发的。它需要你静下来,读进去,或者写下去。如果内心的动荡不足以让你亲近文字,那么,即便文字有千般能量,也无法释怀你内心沸水般滚动的怨怒。所以,当你读到我的文字时,我内心积聚的郁愤已经慢慢开始松动,假以时日,也许真的就云开雾散了。我曾在一篇文章里写过,我写文字,更多时候,是在自我救赎,能先让我健健康康地活下去,然后再推及他人的生存。否则,想再多,也是一种不抽薪救火的悲惨结局。如果真的濒临危险的境地,那么,我是一个字也敲不出来的。
写下这些文字,我抬头看窗外。阳光很亮,雨后的阳光亮灿灿的,带着丝丝暖意。草叶间满满的雨水都渗流到泥土里了。草茎直直的,顶着分流的叶子。叶尖滚动着残存的雨珠,滚来滚去的,落不下去,给阳光透视到内里疼痛的秘密了。不过,又有什么紧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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