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牛现在在农村几乎绝迹了。无论你走到哪个村庄,已听不到旷野里耕牛的歌唱,看不到阡陌中耕牛的蹒跚,寻不到田地中耕牛的躬耕,耕牛已黯然地退出了田园的舞台,只留下勤劳的身影于岁月的深处。
耕牛曾是农民的朋友,是农村耕作不能缺少的役力。人民公社时期在统计农村劳动力时,耕牛是作为生产力资源一并计算的,可见那时从上到下对耕牛是极为重视的。因此,对耕牛形成了严格的管理,保护措施。耕牛病了立马请兽医治疗,耕牛落膘了及时敦促保膘,耕牛老了想宰杀要层层审批;进入寒冬,公社、生产大队,会三番五次地对耕牛越冬是否采取了保护措施进行检查,对检查中发现的譬如牛栏没有翻盖,漏雨渗水,墙体没有遮栏,透风进寒等问题,会敦促生产队及时采取措施,防止寒冷对耕牛的侵害。春耕到来之前,耕牛刚从寒冬中走出,大已落膘,生产队开会时就千嘱万咛放养户一定要起早摸黑,到春草肥美的地方放牧,给耕牛催膘壮体,以保春耕时有足够的气力。到春耕农忙季节,耕牛开始忙碌起来,日夜躬耕于田野里,体力透支严重,生产队上为保持耕牛的体力,除敦促放养户放养好耕牛外,还专门安排劳力割刈青草担于田头,,让耕牛在田头小憩时嚼吃。在那人都难吃到黄豆的岁月里,生产队还想办法买来黄豆给耕牛进补,确保它们在耕作时力饱气足,不误农事,对耕牛的呵护、关爱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分田到户后,耕牛也分给了农户,承包户对耕牛的管理更加上心,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像保护功臣一样呵护耕牛,但同时耕牛农忙时劳作时间更长更累,无日无夜地躬耕于田间,为农民解决温饱做出了贡献。
后来,时代进步了,机械渐渐地代替了役力,耕牛逐渐失去了它在农业上的价值,农民也不那样重视它了,遭到了冷遇。机械走进田野是时代的进步,也是自然的退化。突突的机器声打破了农耕时代的沉寂,加快了生活的节奏,解放了生产力。于是千百年来耕作于田野中农民不可缺少的耕牛显得缓慢了,落伍了,过时了。它们就像秋天的蝉,寒朝袭来,都喑喑不敢鸣叫了,悄无声息地隐身退出了季节。
耕牛锐减了,农村发生了悄然的变化,农田中过去用于喂牛的的稻草人们也不收割了,在田畴里晒上一些时日后,晴好的日子点上一把火燃烧于野外。顿时,似狼烟四起,硝烟弥漫,田野里火光冲天,天空中浓烟滚滚,严重地污染了环境,影响了空气的质量。没有了耕牛就没有了堆积如山的牛栏粪,水田中就少了改善土壤结构、提高田地肥力的农家肥,化肥的用量就一年年的增多,结果是水田越来越板结,有机肥力逐年下降,农作物完全依赖化肥。现在农民一年下来,除去请机械的、买化肥的、购良种的、买农药的开支外,种田收入微乎其微。于是有的将种田作为务工之外的副业,有的干脆将田地撂荒外出打工,能将全部精力放在农业上的人少之又少,在家种田的都是老弱病残了。传统的农业就像阳光下的一层薄霜,在阳光照耀下渐渐消融了。
邻村有个赵老大,是个有些固执的人,他一生将汗水洒在土地上,对土地充满着深厚的感情,而且固守着传统的耕作方式,拒绝机械的耕作,把耕牛养到前几年才丢手。他家的几十亩田地耕、耙、耖、犁都用耕牛,别的人家机械去不了的田地,也雇用他的耕牛。那时请一个劳力一天才50元,雇一头牛一天不少于100元,牛力比人力贵。老赵养牛赚了些零用钱,活泛了手头。但用小农意识种田,观念上落伍了,只能解决温饱,富裕不起来,他终是踏不进小康生活的门槛。越往后,雇牛的农户越来越少了,机械的轮子能走进了旮旮旯旯的田地,及少没有到不了的去处,牛更显多余,赵老大养牛的路越走越窄。同时他也意识到,牛的身影在农村就像早上的星星,已没几颗了,一头牛在田野上嘶鸣时,方园几里之内已没有了同类的回应。他看出了耕牛的忧郁、孤独、寂寞,也看到了养牛不能致富,不得不放弃养牛,卖掉老牛后,也不再养牛了。从此,附近的村庄里,再也见不到耕牛的影子了。
耕牛被岁月的风尘湮没了,但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仍刻骨铭心地留念。他们聚在一起时,总会伤感地说:短短的几十年时间和我们相伴相依的耕牛,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慨叹中是对耕牛以及耕牛奋力劳作的深深的追忆、怀念,是对热火朝天的农耕时代的无限依恋、缅怀。过去人们常说:“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现在这句谚语也没有了相对应的春耕图景,悄悄落幕了。
我在回归田园的时候,常喜欢到沧桑的老屋内转悠、寻视,当看到笼嘴、牛轭、犁、耙、耖、板车这些曾经留下过耕牛体温的遗存物件时,就感到特别的亲切、温暖,那曾经在田地中驭牛劳动的情景就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令我浮现出酸楚而甜蜜的回忆,同时,也使我真切地感受到时光的流逝之快有如白马过隙,世事变化之大就像天翻地覆,农村这些年真的发生了人们想象不到的变化。
农耕时代远去了,在那个时代中伴演过重要角色的耕牛也绝迹了,但那定格在历史天空中的耕牛图对我来说是那样的清晰,温煦、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