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零一年以前,他们曾是同一块石头。
不分彼此,不曾相知。
一年过后,一座冰川从他们之间轰然碾过。
他们就被生生辟开,在各自的身侧留下光滑而冰冷的伤口。
中间傲然横隔着一道冰山。彼此沉默地躺在各自的世界。
他们只曾相知,不曾窥见。
九百九十九年过去了。
石头还是石头。
上帝不曾给他们双脚去奔跑。于是他们学会了如何等待千年一瞬的世时变迁。
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没有意义。
石头内是一颗永远不变的心,石头外是个变幻的世界。
只是曾经光亮的切口,开始变得暗淡。
冰川依旧停在身侧,不过看似巍峨的高度也无法阻挡上帝的安排。
一年过后。冰川开始融化。
巨大的冰石从山顶砸落在他们身旁。然后融化,流逝。
他们也只是默默的注视一切。
一千零一年过去了。作为冰川消失的痕迹。
他们中间横跨出一道鸿沟。
上帝不曾给他们翅膀飞翔。于是他们学会了在不同的时空彼此凝视。
他们只知道在面对对方的一侧都有着同样平整的伤口。
风的吹拂可以令伤口不再凛冽,却无法改变菱角和轮廓。
水的亲吻可以令伤口不再尖锐,却改变不了存在和残缺。
又过了九百九十九年。裂谷的中间出现了慢慢上涨的河流。
他们中间相隔着奔流不息的河水。
他们默然的守侯世上最不知疲倦的奔袭和改变。
上帝不曾给他们权利漂浮,于是他们学会了如何用信念坚持。
他们只曾相知,而后,彼此相守。
奔腾的河水从不留恋身旁变化的景致。因为他们无法理解时间。
两颗石头也不会在意周遭千年的改变,因为他们不需要理解遥远。
一千零一年,又过去了。
伤口变的圆润和粗糙。他们看似是单一的个体。
不曾有谁知道,对岸会有彼此拥有的过往。
四千年的时间,他们周围隆起了高山,又深陷了峡谷。
长出了茂密的森林,又风化成黄沙漫天。
他们有时沉沦在地底,有时又被灌木掩盖。
但却从不曾遗忘对岸的对方。
上帝不曾给他们双眼观望,于是他们学会了如何感受对方的存在。
他们从不曾忘记在荒草陆离中寻找对方。
河流常常暴怒的漫上来试图冲击一切。却怎么也无法改变他们执着的性格。
那是上帝赋于他们必然坚守的使命。
直到,河水渐渐干枯,直到他,他们原以为能负载一切的大地也突然在颤栗。
直到不远方一座燃烧的山头在对天咆哮。
直到这个世界在用一切力量颠覆上帝制定的静默的规则。
数以万记的巨石滚杂着岩浆朝他们奔涌而来。
他们只感到浑身灼热,并被席卷着奔向未知。
上帝忘了给他们强大的能力抵挡一切,但他们从不敢忘记在洪流中继续寻找。
直到他们再也无力抗争,只感觉身体在慢慢的融化,分解。
而他们也无从知晓时间,不停的在黑暗的世界里翻卷,撕裂。
他们与无数混杂在一起的石头一同变成了流沙。纠缠,堆积。
伤口不复存在,坚固不复存在,执着不复存在。
他们在浑浊中改变着,改变着……
又过了不知多少个千年。
他们沉淀在彼此无从知晓的地方。早以迷失了固守的姿态。
不时被水浪冲击带走,停留,停留,带走。
……
故事,到了第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最后一天。
他们依然漂流在彼此无法守望的地方。
故事,到了第一万年的最后一天。
他们仍旧漂流,命运早以将静默和屈从根植在他们心中。
一万零一年以前,他们曾是同一块石头……
2011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