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车灯。一切仍睡在夜色里,窝在墙跟下的狗狗和天蓝色的大门朦朦胧胧。因为右脚意外受伤,把工地托付给弟兄们,我便选择了归程。狗狗惊叫起来。很快,就改换了欢迎式,亲昵地唧纽着,蹭我的腿。
这,便惊醒了妻子。她搀我坐回屋里,嘴巴就没停下来:这么大人了,不会照顾自己。人家怎么没伤着,单伤你?呆着去吧,看谁管你。我只管傻笑。被窝里的女儿往上探探身子,小脑袋抵在靠背上,以一种小大人样的安静面对我。但是太专注的眼神暴露了她的不安和心疼,因为我以往归来她都是笑脸相迎的。
打上厚厚的石膏,我就被圈在小屋的四方空间了,连观赏再普通不过的村景都成了奢望。妻子前几天来电话说,家里下雪了,很大的样子。越冬的麦苗都给盖了个严实,不露头儿。想望雪景,甚至想如果我在家的话,一定给女儿堆一个大雪人。而等自己看到时,已不见雪的美。去医院的归途中,村路上除了两侧的雪,一色儿成了冰水;田地间麦苗、黄土和未化尽的雪胡乱排列、组合,不似图画,反像一个巨大的生灵,皮肤上生满疥疮。晨阳很弱,暧不化风的凛冽。我能听到风拍打车窗的声音,甚至感觉它可以穿透车窗,吹得我直打寒颤。
中午时分,女儿陪我吃完饭,又和我聊了会她学校的趣事。因为疼痛和长途颠簸的疲惫还没有恢复过来,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她什么时候去上学的,我一点不知道。
妻子叫醒我:“该吃药了。呶,你闺女都给你备好了,还叮嘱我叫你安心睡,不准叫你。尝尝水凉不凉?”我往床头柜上瞧了瞧,每种药或两粒,或三粒,整齐地排列在一张干净的白纸上;纸的右侧是满杯的开水;左侧竟然还有一汤匙糖,她是怕爸爸受不了药的苦味呀!我心中一动,想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慢慢挪动身体,准备坐在床沿上。妻子忙扶住我,顺手把拐笼到我跟前:“逞啥强?安心静养吧。”我却无暇答她的话,被双拐吸引了。每一支上头都包裹了厚厚的毛巾,不平整,但上了心;毛巾由细绳一圈一圈缠起来,最后的绳结打得很大,很拙,一看就是出自女儿之手。她中午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不知道她用了多大工夫来操作。想像着那专心的样子,我慢慢缩回床上。含上药片,端起水杯,可着一大口吞下去。我打了个机灵,自口至食道至胃都是凉的。需要刺激一下了。虽然现在不能陪女儿打打闹闹,无力给妻儿做一顿可口的饭菜,但至少应该给他们一个笑脸。我不能辜负他们的关爱。
夜幕降临了。窗外月真的如一面镜子,晶亮又不失柔和。薄云有时半掩住它的面庞,倒更添神韵。不过无论它怎样招摇,都比不过小屋灯光的美好。乳白色的灯光下,一家人围在床头桌前,陪我吃饭,说说笑笑的。如果说有一点不和谐的音符的话,就是儿子有时会沉默下来。我以为他也是担忧我的.伤,因为他是专程请假来看我的。我盯着他,像是突然间,他从呀呀学语的小儿长成了大小伙子,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有我参不透的东西。他也把眼睛朝向我,好像鼓起了勇气。我忙笑了笑,鼓励他说点什么。“爸,我这段时间状态不好,测验成绩平平。”一句话让空气都静默下来。女儿放下手中的碗,挡在儿子前面,很严肃地瞅着我。这个最依恋我的小丫头,这一刻明显是不站在我这一方的。“哦,找出原因没?离高考还有两年多的时间,有信心吗?”他也许体会到了我在外拼搏的不容易,拿出好的成绩才是对我的敬重。“嗯”他点了点头。“好!吃饭。”女儿跳到我床边,踮着脚尖,在我左脸上啵了一口:“爸爸真好!”
可是,相守的日子总是太短,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必须出发了,工地上有太多的事需要处理。
车子开动的一刹那,我想它快速冲出院门,又想让它停下来。车屁股后头,狗狗和女儿跟跑的身影定格于我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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