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丹心天地鉴散文

2020-04-24散文

  

  这是今冬的第三场雪,一场比一场来得壮阔。如果说,前两场雪是这个冬天刻意而为的铺陈渲染,合力欲将一场盛事推向临界的话,那么,这场雪果然没有辜负彼之美意,一夜之间,就把这个冬天怒放得恣意豪情、美至毫巅了。很多时候,自然的精灵比人类更解风情。

  如此大铺大展的雪景,在湘西北地区已多年未呈。是的,我也定要将身心放逐山野林间,才不负此冬的慷慨和洒脱。思绪才燃,便有刚从外地回乡的朋友微信邀约:大美雪景,要不一起去林老故居看看?人生的幸福,常常就在这些不经意的心有灵犀之中。

  一夜飞雪,天地银装素裹,满目纯净得让人心醉。原本被一些道路、沟渠或高低不同地势所裁剪成一块块明暗相间的大地,一夜之间就被这个自然的精灵缝合成一床无边无际的雪被了。雪被之下,一定也有着许多新的生命正在孕育。前路已被一些先前经过的车辆耘出了深深的车辙,小心翼翼循迹而行,车轮还是有点打滑,时不时有点不受控制的向一旁歪去,心中生出些许暗恼,几番三次,嘴里终于也忍不出飚出不雅之词。朋友幽幽一句:这还有路哩,当年林老长征时爬雪山过草地走的可都是无人区呢!心里顿生汗颜。

  于是脑海便油然而起这样一幅画面:一个风雪交加的午后,一座川藏交界处的茫茫雪山,一支单衣草鞋的队伍逶迤雪地,其间一个年逾半百的老者,一手拄木棍,一手提马灯,在队伍之中迎风勉力前行。风如刀,雹如弹,前路迷离生死未卜,然而在那副断了腿的眼镜之后,却是一对义无反顾的目光。我总在想,那应该是一双怎样的腿,可以如唐僧西天取经一般,历尽千难万险,跨越峻岭江川,从江西瑞金一路走到黄土高坡;那又应该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在当年乱花渐欲迷人眼般鱼龙混杂的思潮中,居然能够穿透纷芜繁复的浮云浓雾,辩识出一个正确而为之奋斗终身的主义来。“欲把神州回锦绣,频将泪雨洗乾坤。”这个世界,总有一些看似非人力所能达成的事情,其实只要如绝壁劲松咬定青山,倾已全力而为,甚至不惜为之付出生命,终会闯出一条阳关大道。

  前辈如此,后辈亦之。

  

  深可没踝的大雪,将通向山顶铜像广场的台阶掩砌成了一个长长的斜坡。台阶两边的翠柏被悄无声息的夜雪压得不堪重负,东倒西歪的颔首垂立,或许这是风雪带给它们与生以来的第一次真正磨砺。

  没有足迹,我们是今天第一批朝圣者,耀眼的雪光映照着我们的景仰。探步拾阶而上,积雪吱吱呀呀地在脚下轻轻地演绎着一支冬的恋曲,伟人的形象也便在我们的仰视里一寸寸高大起来,直至完全站立在我们的眼前。

  平素来此多次,皆不为惊为奇。但是在一场铺天盖地的瑞雪之后前来膜拜伟人,自身及心,都有着完全不同的感受。数百平方的铜像广场已天衣无缝地铺上了一层厚实的.雪毯,干净平整到近乎圣洁,我们甚至不忍涉足其上。四面本来修剪有型的花池灌木也被大雪完全倾覆,如砌了几段上等材质雕就的汉白玉围栏。风已止,雪已停,飞鸟未至,人亦无声,雪光云影,天地一色,整个广场充满着一种静谧而肃穆的力量。是的,在一些伟大面前,安静本身就暗示一种力量。正是在这样的天地静默之中,林老高大的铜像便愈发伟岸挺拔,甚至有种直接云霄的感觉,而积附在他头顶上、眼镜架上、手臂上、拐杖上、口袋盖上的白雪,让伟人的形象更具备立体的真实感,甚至觉得他老人家那条轻抬向前的左腿,随时都有可能要从基座上迈下来。

  如若上苍有灵,这场雪,一定让林老回到了挥斥方遒探寻真理的年轻时代,回到了风餐露宿吹角连营的峥嵘岁月,回到了开国大典殊惊寰宇的仪态风采。我想,在某个瞬间,他一定已经走了下来,在我虔诚的鞠躬之时,他已悄然走进了我的心里。

  拜别伟人铜像,正欲转身,突然发现被大雪覆盖的花池灌木之中,有一枝略呈暗红色的新叶钻出厚厚的积雪,露出了半寸来长的叶芽,在这满目一色的雪地里,显出些许突兀和倔强。呵呵,虽然此时冰天雪地,其实立春之节不过四五日之后。在万物萧瑟之际,这片新叶已感知了春天的温度和召唤。“不负梅花约,驱车赴大森。寒云半岭重,春色一湾深。”1913年,讨袁革命失败之后,时年二十七岁的林伯渠因遭通缉被迫再次东渡,亡命日本,经过半年多的思考,逐渐从悲观之中解脱,而革命信念更加坚定。于是,在那个冬天一次赏梅之后,写下了这首《大森看梅》。时空相隔百余年,当年亡命天涯的青年林伯渠,和今天这片不畏冰雪的新芽,是何其相似。

  

  山里的雪还是要大一些,有些回风洼处的积雪已没齐小腿肚。别罢林老铜像,欲自山脊的伯渠小道折向故居,可那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已于昨夜安然沉睡于温柔的雪被之下了。雪将路与山坡、原野都连成了一片,原本满山遍野的油茶树,也被雪装扮成了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卡通形象,或如人,或似兽,千姿百态,形神兼备。两棵应该是挨在一起的树冠,被粘稠的冬雪随手一扮,居然活灵活现就成了一只献瑞天地的醒狮。时有积雪悉悉索索的从树上掉落,感觉这些天地的精灵一下子就活了。置身此处,仿若将自已交给了一个梦幻般的童话世界,久违的童心也便一下子回归俗身,和朋友便不管不顾的打起了雪仗,扑起了雪娃。

  就是这片山麓,定也记载着林老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讯息和成长密码。春天在这里看山坡的野花缤纷蝶舞林间,夏天在这里歇荫纳凉放牛打柴,秋天在这里寻雁窝菌采摘野果,冬天的雪落之后,也一定如我们今天一样,与他的兄弟姐妹们在此放肆的打雪仗扑雪娃,直到母亲声声悠长的呼唤回响山坳后方罢归屋。正是这片灵秀的山水,赋与了林老强健的体魄和博大的胸襟,也正是这些灵性的草木,孕育了林老聪颖的智慧和高远的情怀。1902年,当十六岁的少年林伯渠离别家乡前往湖南西路师范学堂求学,开始他波澜壮阔步步惊心的传奇人生时,这方山水便成了他一生永远的牵挂。

  化雪浸透了鞋子,但并没感觉到冷。是的,在这样一个洁白无瑕的背景下,踯躅在这条以伟人名字定义的小道,心也便会没有来由的宁静致远。两边几块镌刻着林老诗作的碑石,积雪盖头,如几位参悟了生命真谛的僧者合掌而立,用一种无声的语言为我们传递着诗中的林老在不同人生节点时的心境密码。两座分别命名为“修身”、”治世”的小亭,虽置身冰野,但四檐八角方正天地,透着一股冰清玉洁的凛然之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想当年,本一介书生的林伯渠,放弃了诸多优厚选择,毅然决然地投入了随时都可能身首异处的革命大潮,东渡扶桑,入会同盟,反清反袁,后来又参加护法之役、南昌起义,并以年过半百之躯跨越二万五千里长征,继而主政陕甘宁,到开国大典上的语惊世界,哪一处不是惊心动魄、哪一段又不是精彩纷呈呢?而在这一切灿烂背后,定有一股神秘的推力,才足以支撑他走过那些坎坷的路,也定有一支神奇的妙笔,才能书写他璀璨而光荣的一生。

  “恰从现象能摸底,免入歧途须趱行”。一场大雪,让我突然就找到了答案,正是那张看似冷峻的面容之下,其实跳动着一颗不甘平凡、敢破敢立的心。就像眼前这片无垠的冰雪,看似冷漠无情,其实羽覆之下,处处都勃发着不羁的生命。

  

  雪野茫茫,无声胜有声。我伫立于十数次来过的林老故居之前,看墙白瓦灰,挑檐问天,心里升腾的是历次俱不曾有过的庄严。庭前那棵八百年的苍柏如旗立擎天,虽大雪压顶,冰结其枝,仍不弯不倚,无语自威。池水一泓,在皑雪四围之下,显得池瘦波平,竟被衬映得水色近墨了。池边垂柳看似纤弱,好像连一片雪花也承积不住,可细窥之下,如丝飘摆的柳条居然不知何时已有了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春色。那些如细米附枝的叶苞,是昨天夜里随雪而孕的吗?

  “冬冬更鼓逼岩城,露冷征衫酒微醺。隐约山川龙虎踞,频烦车马剑书轻。乘时未许甘泉石,入海还期斩鳄鲸。莫为六朝空叹息,行看原上草重生。”这是1907年春,弱冠之年的林老奉命前往东北联络绿林,途径南京所作《过金陵》一诗,字里行间满是对时间和生命的强烈执著。想当年,貌似文弱的青年林伯渠,在魍魉横行的暗黑里,积蓄难以想象的力量,挣脱万千束缚,与一干志同道合的仁人义士一起,终于走出了一个灿烂的新天。这不正如这些看似柔弱无力,实则暗怀春意的柳枝一样,在冰刀霜剑寒天雪地里积储能量,暗育劲力,最终将自已的执著招展成了一个千娇百媚、绚烂缤纷的春天一样吗?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很多时候,绝望之中,往往蕴含希望,而蛰伏之下,常常是厚积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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