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于佛前奉上一杯水,意即心要如水般干净、平静,如此,便是功德了。说这话的时候,四妗的脸上生满了喜悦。
窗外没有阳光,连日的阴雨让夏日的北方也变得湿湿润润起来,天空已被铅灰色的云铺满,依稀还听得到“滴滴”的雨声敲打着外面的窗檐。我知道,一个人内心的修为有着不可言说的魅力,多像漆黑的夜里,一点小小的光晕,最后照亮了整个眼里的世界。
四妗变了许多,较之多年前。
想那时,于父母之间的事情,我常常怪怨,甚至发狠赌气,而如今恍然明白,子欲孝而亲不在,明白世界一切所为皆贪所致,妄念一动,烦恼就生了许多。她就坐在靠近玻璃窗的地方,与我说起从前种种。她还说,那时候,我总认为父母给予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所以也总嫌他们给的不够。
我不知道一个人要经过如何的洗礼才能顿悟了这一切,也不知道在多少番破茧的疼痛中才能变得如此心清气净。她把我的姥姥姥爷当做亲生的爹娘一般,洗脚、按摩、喂饭,姥姥病重的时候,她侍奉床前,不嫌脏不叫苦,她摸着老人一头的白发,掸去胸前饭粒的样子,多像一个贴心而温驯的女儿。她与姥爷不生一丝别扭,毫无公媳之间的生分,为了夜间照顾方便,她睡在了姥爷的床边。也许她的眼里,那不是公婆,就是年迈的爹娘。
她善待家中每一个成员,以大地的胸怀容纳着亲人的悲欢,她甚至愿意伸出一双手,用力接住任何一个陌生人的疾苦。有一朵花,开在骨头之上,与灵魂抵死缠绵,以生生不息的形式弥漫于岁月。
很多年,我一直想要好好写写她的事,却终是词不达意,以我狭小的感知范围恐怕很难去写好这样一种精神。不,这不仅仅是一种精神,是信仰!
佛之本旨,并非救人,而是渡人。这也是四妗告诉我的,听到这话的时候,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一向以为无所不能的佛,是我顶礼膜拜的神圣,我以为叩拜的真诚定能引得佛的垂爱,却不知心若不明,佛救你一时,却难救你一世。
佛与众生不过隔了一个“悟”的距离,“佛是开悟了的众生,而众生是没有开悟了的佛”。佛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而不经混沌尘世的十万大劫,又怎能看尽繁华与落寞?怎能看破缘聚与缘散?就是这样一边历劫一边修行,慢慢懂得持清净心,怀善念,脱离人生八苦。
人生一梦,也许,只是为了来历劫,而一念成佛,一念亦可成魔。慈眉善目的佛啊,他微微低眉,他不语,是在俯瞰世间悲苦吗?还是不忍看众生的愚昧与贪婪?
我喜欢于佛前站定,听木鱼声声,听梵音袅袅,更叹服于那些三拜九叩朝圣的人。在车水马龙的岁月里行走,常被眼花缭乱的风景迷了心智,一味沉沦,肤浅地享受着所谓的快乐,也在一些得到与失去间痛哭流涕,过分地执着。只有在佛前,才能让心有些许的轻松,佛不语,而我已臣服于他的智慧,深受他的感召。一缕梵音,涤去灵魂的污垢,如水般清朗。
曾在五台山的黛螺顶上邂逅过一位朝圣者,他用最虔诚的方式一步一个台阶叩拜而上。要上黛螺顶,必登大智路。大智路就是登顶的1080级台阶,青石铺就。当然,也有捷径,坐着缆车就可直接上去朝拜你心中的.佛。如此,你或许会嘲笑那个俯身尘埃,三拜九叩的人,他艰难地靠近佛,他在热辣辣的阳光里承受着炙烤,还要忍受肉体的疼痛。然而,每一次跪下,每一次聆听大地的心跳,匍匐而下的,除了身体,应该还有欲念。于是,抵达佛前时,定是一颗明朗而清宁的心。
这1080级台阶,多像人生的路,表象不同,而实则一般。经历了风雨,才会见彩虹,经过了卒炼了的剑才是好剑。路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而不是心存侥幸。
说到了底,佛是什么?没有人见过,然而我们的心中笃定是需要一尊佛,以神圣的名义指引着我们的精神导向,心存敬畏。迷茫的时候,有所依附,时时提醒自己向佛的方向靠近。
因为,佛的智慧,无处不在。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若尘埃。”立于佛前,我习惯轻轻为佛身拭去尘埃,而在某一天的某一刻,我忽然明白,其实擦拭的不过是自己的内心而已。
《二拍》中有一则这样的故事,山东沂州之西,有个宫山,孤拔耸峭,清幽僻静。一日,有两个僧人走来,看中了这个地方,于是愿在这里修行,并在佛前发下宏愿,只在院中持诵,誓要修成菩提正果。
如此,苦行二十余年,却在某一日,居于东廊的僧人隐隐听得山下有恸哭之声,渐渐近到院门。他便动了一念,多年不曾下山,不知山下光景如何?听这哭声,亦动了感伤之情。就在这时,看到一形状怪异的黑影从墙上跳下,直至西廊,随即,原本唱经的西廊僧之声嘎然而止,劈劈扑扑几声之后,似有咀嚼之声,他便慌了,想是西廊僧已遇害,他便慌忙夺门而去。之后,一路跌跌撞撞,莫名搅进了一场官司,遭了许多皮肉之苦,还入了大狱。
县令查案,依他所说,派人去山中查问,西廊僧却是好好,那夜之事毫不知情,他便百口莫辩了。要不是苦主后来细想他们平时与这和尚本无交集,与县今交付定是另有隐情,终得查明真相,他也不会被洗脱罪行。
回到寺中,与西廊僧说起,西廊僧便对他说,一同于此静修,那夜本无一物,如何偏你所见如此?惹出诸多麻烦。东廊僧亦不得解,苦坐三昼夜,坐到心空性寂之处,方恍然大悟,只因那晚隐约听到的哭声,动了念头,所以魔障就到了,现出了许多恶境界。
我们,一直热衷于顶着漂浮的梦酣然入睡,在游离而恍惚中翩翩起舞,盎然地暇想着五光十色的红尘,那些如星光的欲望终于被坚韧,被膨胀,占据了身,占据了心,以及灵魂。
佛法之博大精深,旨在让我们一一了悟迷蒙,得以安远随和。
充其量,我只能算一个卑微的佛信徒,渴望在佛前获得清宁,愿被佛而渡,但也深知愚根深厚,充斥着不计其数的贪嗔与痴恨。我一遍遍游走于寺庙古刹,一次次俯身膜拜,我静静地感受着佛的气息。
听说山东阿掖山有一座卧佛寺,很是向往。寺内有两棵银杏树特别神奇,现在树龄应该在千年以上,其间经历了火烧以及摧毁,然而仍枝繁叶茂,安静地俯视着附近的秃山矮树。而卧佛寺本身早已被毁,原名卧佛院,为唐朝大将尉迟恭平辽报捷处。寺院最初建于唐朝,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院内大殿呈方形,附房一间。殿内供有巨大卧佛像,佛首为沉香木,佛身为檀香木,外表贴金。
卧佛寺,想来便是以此得名。《大唐西域记》中说:释迦牟尼在拘尸那揭罗国收了最后一个弟子善贤之后,便“入寂灭乐,于双树间北首而卧”。人皆悲泣,感叹大觉世尊将寂灭,众生福尽。释迦牟尼便“右胁卧狮子床”安慰大家。这情景便是后来的卧佛形象。佛陀的一生有四个重要时刻,降生、出家、悟道、涅槃,而卧佛意即佛一生最后一个重要时刻,是涅槃的法相。
而卧佛寺内的卧佛,传说当年的长老和尚为修其金身,怀着一颗虔诚之心,率徒前往江南化缘。经过数年的努力,他们终于化来了沉香木和檀香木,由海路运往岚山头码头,准备修建卧佛寺。此事被安东卫的苏京知道了,便派人将沉香木和檀香木全部扣押,他也要在安东卫修建一座卧佛寺。长老据理相争,怎奈苏京凭借权势不肯让步,老和尚无法,只得率众徒返回下寺。自此,老和尚悲愤难平,回家后就一病不起。直至十八年后,转身成人,以知县的身份来到卧佛寺,前尘往事,一一忆起,经过审理,还以公道,沉香木和檀香木归还下寺。
在传说中,我们遇见过去,在过去中,重叠着现在,看资料记载,现在的卧佛寺亦非当年,而是寺内僧团殚精竭虑,在旧址之上一砖一瓦重新修建而起。
不管是那两株神奇的银杏树,还是重建起的卧佛寺,我想,必然靠的是一份执着的虔诚,是一种巨大的信仰,于佛,亦是于生命本身。在与佛靠近的同时,也修得了心念。
隔着遥远的距离,我以最虔诚的姿态俯首叩拜阿掖山中的卧佛,慢慢了悟生与死,了悟精神的涅槃。
如此,再次想起四妗的那句话,你于佛前奉上一杯水,意即心要如水般干净、平静。终也深深懂得了佛之本旨,并非渡人,而是渡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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