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时节吃蚕豆,对于生活在江南的人来说,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既是对过往经历的一番回味,又是春天一份美丽的田野风味,回报过往岁月付出劳动的人们。
今天,物质丰富的时代,对年轻人来说,吃蚕豆是一件非常小的事,而且,对于现今的小年轻来说,他们根本不想吃来自田园的蚕豆,只当作时令的一种点缀食物,偶然来一个浅尝而已。
而对于我们这些60后来说,蚕豆,作为一个立夏季节食品,在特殊年代,拥有别样的感情,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让我想起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在乡下度过的一些日子。
当时,我们浜,有户上世纪60年代上海下放过来的夏姓人家,他的儿子,跟我同龄又是同学,他特别会制造一些新鲜的吃法,在蚕豆的吃法上,跟我们农家的孩子不一样。
他将采摘下来的蚕豆,剥掉上面的皮,然后,将剥出来的蚕豆板,放入油锅内炸成金黄色,放入一些盐,那个味道着实让我们同浜的小朋友大喊——“好吃”,追着他讨一点油炸豆板品尝一下,因为这个缘故,夏的儿子在我们的同浜小朋友中,是非常有人缘的。
当时一般的家庭,大人是不允许小孩在油锅内炸豆板的,因为这样要多耗菜油,在那个特殊年代,菜油是按人分配的,往往一个人一个月的配制是非常少的,如果平时不节约,往往月底就没有菜油吃了。
上世纪70年代,以生产队为单位,每到立夏前后,我们一起在大队念小学的邻居校友,会一起上学,放学后一起回家,男孩会在路上,采摘几片蚕豆的叶子,撕开叶子的一部分,只露出白色的一层膜,将膜放在嘴边吹吸,会发出非常剌耳的响声,招来同伴及路人的注意,而女孩子会在岸边,仔细查看蚕豆苗,采摘一些发育不正常的豆耳朵,放进自己的口袋,回家再赏玩。
蚕豆花开的时候,多种色彩的组合,非常吸引的人眼球,同时也会引来蜜蜂的关注与穿梭。
等到蚕豆成熟时,生产队会分给每户人家一些青蚕豆结。那也是我们童年最开心的时节之一:用麦秸编成四方体的框,框内放入已经煮熟了的青蚕豆,然后,手拿着蚕豆框,来到生产队的晒谷场地上,约上几个小伙伴一起玩,一起吃蚕豆,欢声笑语、蚕豆清香混合在一起,兴趣来时,又会一起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
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一件让人意想不到与蚕豆有关的事,在一个叫做对泥浜的李家头发生了。
记得那时我正在大队念初中。
一天,平时一直准时来校的同桌保金,今天不来上学,又不请假,询问他同一个小队的的秀发,才知道,他家出大事了,保金的父亲死了,是怎么死的,秀发一时也说不清楚。
我放学回家,从大人的口中才知道,保金的父亲,身高1.80米的老李,自己生了四个儿子,而且,每一个小孩子之间只差了二三岁,生活过得非常艰难。
当时的政策,户口将一个人牢牢地控制在一个地方,农民只有在生产队里出工挣工分,才是正当合法的,不许农民搞其它的经营活动。
保金家,他爸老李上有老人,下有四个还没有成年的男孩子,靠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虽然拚命干活,依然无法让一家人吃得饱穿得暖,往往到年底一结算,总是一个透支户,靠生产队透支过年关。
一个晚上,老李吃过晚饭,与自己的夫人聊天。夫人阿珍说,老李啊,你看看,我们的老大已经15岁了,由于吃得差,个头比别人家的同年孩子小,你得想想办法啊。
老李抽了一口雄师香烟,叹口气说,这一家人,靠我们两个大人挣工分,在自留地上虽然种了菜,但由于自留地不大,又不允许将种的菜上街换钱,做人好难啊1阿珍,让你受累了。阿珍听到此言,也只得不再说什么。
老李实在也想不出特别好的办法,就趁几个孩子睡觉了,跟老婆商量,晚上出去到生产队田里面,采摘一些新蚕豆回来贴补家里的饮食。
老婆一看自己的几个儿子,又看看老李,也不说反对的意见。
于是,晚上,老李就悄悄去小队田里,采摘一些蚕豆之类的植物,第二天就给几个孩子煮了一下,让他们吃个痛快。
刚开始队里没有人觉察,后来老李又增加了采摘的频率,这样一来,有些生产队的社员,就向队长汇报了老李偷摘生产队蚕豆的情况,队长就登门向老李做思想工作,老李口头向队长表示了改正这个错误,但后来,经不住家里几个孩子要吃蚕豆的呼声,老李的毛病又犯了,这让生产队长很恼火,并将知道的情况,向大队书记作了报告。
就这样,一件非常小的事情,经过这一程序,就变成了大的事情,老李在生产队的会议上,被作了一个点名批评,并要求在生产队会议上作出深刻的检查。
就这样,一个身高1.80的乡下汉子,遇到了生活中的突然变化,本来就不善言辞的老李,变得更沉默寡言,生活的重压再加上精神上痛苦,让老李彻底变了一个人。
不久之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高个子老李,用一个绳子,在自己的西厢屋内,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岁数还不到40岁。老李这一走,让自己父母,失去了儿子,让妻子,失去了依靠的丈夫,而让自己的四个儿子,成为没有父亲保护的孩子!
去年冬天的一个傍晚,我正在市区的新华路上行走,老李的大儿子保金,开着电瓶车从我的身边走过,叫了我的名字,我连忙回头一看,是保金同学。两人就暂时停下脚步,来到马路边人街道上,聊起了家里面的情况。
保金说,自从父亲不幸去世后,基层组织作出了一些规定,救济我们家……。
现在老家也要拆迁了,可惜父亲死得太早了,没有看到四个儿子长大的日子,我们兄弟四个都学了泥水匠,先后都成了家。经济政策开放之后,我们兄弟努力挣钱,现在生活都不错。
你母亲大人还好吧?我问道。“噢,已近八十了,身体依旧还好!”
“那你的小孩多大了?”我问保金。“已经27岁了,孙子已经3岁了。”保金回道。噢,“真的恭喜老同学了!”
“老同学,有空到我家来坐坐,叫嫂子孩子一起来。”保金热情地说。
我爽快地说:“好的,到时我会打电话给你的,来看看你家的巨变!”“一言为定”,“好的,一言为定!”
又到蚕豆飘香时,那上世纪七十年代乡下的一些小事,至今想来依旧是那样清晰,特别是保金家中的突变之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今日想来,依然让人实然颤抖并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