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两道水,跨水有两座桥。
两桥皆在村南,无名,村人只以大小区分,小溪上的叫小桥,西河上的叫大桥。
小桥在村口,由四只缸口粗的水泥涵洞并排铺成。小溪水很文弱,潺潺地从桥下自东向西流淌。小溪水来自村东北几里外的四架山,那山脚下有几眼泉子,沁凉的泉水汩汩地喷涌而出,沿着田边的沟壑一路曲折,由村南向西入了西河。山东有六队的田地,叫七垧,由于出泉子的缘故,年年尿炕,铲耥都受影响,只是在山边下田的人夏日里再无须带水,只需携一杯子,或干脆什么都不带,口渴了就去泉边俯身双手捧水畅饮。那泉子被茂盛的青草与野百合和黄花菜围囿,泉水甘冽清凉,饮之暑气顿消。
小溪依偎在村南,袅袅娜娜,堤岸上则是农家的草屋瓦舍。有几棵老杨树站在石墙外的溪边,由于溪水的淘蚀而树身倾斜。我家前院许家的嫂子就在溪畔居住,她是关里人,夏日里经常地端了大盆在溪边的大石上捣洗衣物。我当时在小桥上,遥遥地看到了她在溪边,手臂一起一落,木木的棒槌声即梆梆地传来。五六月间,树上的杨籽儿已破苞,绒绒的杨花遂在溪畔迎着暖风上下飞舞。
童年里,我很淘气,来桥边经常地蜷缩了身子钻进桥下的涵洞,从中偷窥洞外的一孔青天。小溪水不深,刚到脚踝,洞中有泉水,又加之过堂风,一片清凉,且在其中说话有回声,故在小小的心里总是充满了诱惑。有时就从桥洞的这边一径钻过去,钻它几个来回,体会别有洞天的感觉,直到厌倦。而有时就潜伏在桥洞中,听到了桥上的脚步声之后,在其中学青蛙叫,叨扰路人。赶上夏日农忙午归,邻家的大伯从桥上牵着毛驴笃笃地走过,或是王家的三姐肩上横把锄头路过,发现了我的恶作剧,就会在上面喊我的乳名或是到桥边探身来窥,叫我该回家吃午饭了,而后哈哈爽朗的大笑。
村口有小桥,又通公路,成了村人茶余饭后及农闲的聚点。夏日里,暑热难挡,大家总是在此聚堆儿,拉家常,话五谷,看过往的车辆与行人,这边桥上土语俚话,悠闲自得,那边桥下却溪水长流,水声哗哗,大伙的兴致都很高,往往在桥边要捱到夜色深沉,才逐渐散去。
大桥在村南三里之外,横跨西河,与其东南的南山比邻。桥为水泥板桥,线条粗勒,下面两个方形桥洞,很阔大,呈倒日状,桥板厚达尺许,跨度一丈有余,上立两排方柱水泥桩,中有小儿臂粗的钢筋穿拉。桥东西向,在村里于树影婆娑中隐约可见全貌。
村人到大桥,出村口需沿土石的公路南行,及至南山旁,再转而西折,又行近半里路方到。桥边挨着野甸,那甸子上富有婆婆丁、车前子、老牛锉,又长着几圈的打碗花,而那南山之上则盛产一种烟火头花,壮类人参,春来就都粉红了一片,其花香郁,此时立于桥上,或是伫立西河边,那幽香就沁了人的心脑。
西河与桥为两地行政区的分界,桥东为甘南县,桥西则归碾子山小镇管辖。故平时来桥边游耍的,除了我所在的张家大沟人,更有来自另一行政区的东南沟、郭狄坑、三江省和马架屯的村民。来者年轻人居多,往往结了二三伙伴,一路同来,伫足桥上或流连河畔,望西河与野甸,看游鱼及野花,饱揽着村山村水,田园的风景,吹着粘裹着泥土气的乡野之风,也无限的轻松与惬意,那心都像头顶的白云,在飞。
儿时的夏日,村庄四外大田里的庄稼都丰茂成了幽深的青纱帐,地面上暖暖的地气冉冉蒸腾。晌午,头上火辣辣的太阳烘烤着,晒得人的头皮都麻痛了,我经常地跟了几个村伢子,到大桥玩耍。那些娃土黑,性野,胆大,又善水性,来到西河边,三五下就蹬光了衣服,跳进了河里,甩起了狗刨,这河里顿时像开了锅,水花飞溅,浪声涛涛。在河里游累了,那娃们就都跑到岸上来,光着身子,赤条条地仰躺在草地上晒阳阳,昏昏欲睡。躺够了,又一虎身爬起来,纷纷到桥上来,桥面上被骄阳晒得滚烫,且裸露的沙粒和石子硬生生地硌脚,水泥桩和拉栏更是热得摸不得。这些孩子面面相觑,蹑手蹑脚了一阵之后,遂依次从四五米高的桥面之上,一个倒栽葱,翻下桥去,纵身入水,只听得“嘭”的一声水响,小娃不见,水面上腾起一团巨大的水花,并从里到外不断地向上翻滚,像朵盛开的`雪莲。过了几秒钟,只见那娃从远处的河面之上露了头,头发黑湿的几绺,俏皮地贴在头上,晶莹的水珠正从他的头脸上哒哒地落下来。
哥大我三岁,曾用家里的缝衣针弯成了一只鱼钩,拿缝衣线做弦,葵花秆儿做杆,用一截高粱秆瓤做浮,弄了一把粗陋的渔具。他在钩上穿了蚯蚓,端坐在桥上,腿却凌空垂到了桥下,钩被抛到了水里去了,人则静观风云,兀自清闲。蜻蜓在河畔起起落落地悠然翩飞,几只燕子在水面之上左右徘徊着急速飞行,时而地点下水,水面上随之荡开一圈圈的波纹,时而又向着桥边飞来,快到桥上了,才偏偏翅膀从那桥洞下轻盈地一掠穿过。本来没抱太多奢望,可工夫不大,不意想哥竟钓到了一寸来长的一条老头。现在想想,当年也真有太公钓鱼之嫌。
秋冬时节,西河畔干枯的茂盛蒿草被野火烧着了。野甸上,大桥边,一时狼烟四起,那灰灰的流烟被西风斜斜地扯着,摇曳着,直入云霄。此时的大桥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似披了一层神秘的白纱。小孩子们都被这甸子上的浓烟所吸引,纷纷赶来,手执了木棍或树枝,在野甸之上纵情地奔跑,嘶喊,拼命地扑打野火,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不可遏止。甸子上,充满了蒿草呛人的烟气。可小孩子们这边扑打,那边却又被挑起的火苗烧着,那火势借着西风,凭添了威力,迅速地向着甸子的四外蔓延。其火彻夜不息,以致于甸子之上在夜里火光灼灼,映红了大半边天。那小孩子们的热情似乎一下子全都被这野火所点燃了,全玩疯了,他们在燃烧的火焰上又是跑跳,又是扑打,脸都涨得通红,那兴头到达了极点,就这样,他们常常一直要疯到深夜十一二点钟,才肯一路恋恋不舍地回家。那时,村庄里面已经都熄了灯,一片漆黑,夜出奇的静,可孩子们的心里却各个都像是烧着了不息的野火,还依然在不住地喧腾着,那心情就是久久地平静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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