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经典散文

2020-04-25散文

  匠,会意字,从匚(fang),从斤(斧)。匚为盛放工具的筐器,而工具筐里放着斧头等工具,所表示的就是从事木工。匠最初特指木工,后泛指有专门技术的人。

  现在回想起来,对于“匠人”一词,其实是从我一开始记事起便已经有了基本的认识。那时候,小镇还远未被改革开放的浪潮所波及,乡人们依旧沿袭着千百年以来的生活习惯,亦工亦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上虽清贫依旧,可与世无争,闲时作工,忙时务农,日子过得闲适而安静。

  在这个清幽和静谧的小镇里,土地虽不平旷,亦无良田美池桑竹,却也是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倒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而在这份静谧里,不知从哪条街巷里冷不丁便会冒出“箍漏锅——钉锅来——”的吆喝声,声音低沉而嘶哑。细听了那声音,再循它传来的方向望去,便能看到一行四五人皆着了黑色的粗布衣物一路行来。他们有的肩扛带钩钢钎,钢钎后面常会挂一两口破锅,有的就挑了一副担子,也有持小锤、铁板者,边走边有节奏地击打着,而那个走在最后面的人,虽什么也没拿却是一脸的神情黯然。他们一行人远远走来,若不是那嘶哑的叫喊声标示了他们的职业身份,远远看去倒真像是一群远足的苦行僧。

  小镇乡人把这些人唤作“箍漏锅的”,他们凭箍漏锅的技艺吃饭。他们游街串巷,用那极具特色的吆喝声招揽着生意,过着随遇而安的生活。哪里有生意,就在哪里“安营扎寨”,随处找块儿平地弄几块儿石头当凳子,铺展开自己的工具,按各自的分工就忙活起来。

  小孩子总是喜欢看热闹的,莫要说是他们将要展示的是神奇的补锅技艺,就单单是那带着异地口音的腔调,就能像磁石般深深地吸引我们的目光。看到他们一行人放下担子,拿出各样工具就地开始收拾那些个破锅烂盆,我们便也不失时机地围将了过去,想看看他们究竟如何将那些个烂锅给修补好。

  对于补锅的具体程序,因为时间太过久远,我记得不是很完整,只隐约记得,若是烧烂的那种簿铝锅,他们就将烂掉的那个锅底用铁皮剪子整个全剪掉,然后再用铝皮重新做一个锅底给装上去。这种方法,他们称之为箍。

  具体程序就是依着旧锅的大小,用圆规在铝板材上画出一个比烂铝锅略大些的圆,然后拿铁皮剪给裁下来进行锤揲,锤出一个锅底的模样,再将旧锅与新底相衔接的地方用锤子全都打出来一个互补的折边,对折起来后大小合适又互相咬合,之后就是进行锤打作业。匠人们用那种特制的小手锤一锤锤细细均匀砸过去,“叮叮当,叮叮当……”三下一停顿,一顿一转动,细细密密地砸着,力度大小,凭的全是经验。

  一圈砸合,二圈锤实,三圈致密。一番敲打后再拿起来用眼细瞄着,仿佛是一个大师在鉴赏国宝级的工艺品,细看后无纰漏才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放下锅,喊小徒弟端碗水过来,倒进新箍出来的锅里,来回转动着给修锅的主人看。那来修锅的女主人端着新箍的锅来回转动着试,细细看那箍补处是否有漏渗处,来来回回地反复试着,确定不滴不渗后,便按约定好的价钱支付钱款,拎了锅心满意足地往家走去。

  倘若是模具浇铸的那种厚铝锅,有砂眼儿或是小破洞时,则可以直接用铝铆钉给敲打铆好,用铝那特有的金属延展性来修补漏水部位,这种方式就属于他们喊的“钉锅”范畴。可要是那种铸铁锅就比较麻烦,铸铁锅因为是生铁质地脆硬,不能敲打和铆接,很多时候就需要用到炉子和坩锅之类的东西熬化些铁水来进行处理。

  在修锅的过程中,主要和细致的工作都是师父亲自;来完成。印象中,那些师父都很严厉,对于徒弟的.一些失误或是没按要求来做,轻则训斥,重则打骂,有时甚至直接拿起手头上的锤子或是铁钎打去。对于这样的场景,看了不免让人心生恐惧感。

  回家后我将这师父拿钢钎打徒弟的事情对母亲说了,觉得这当师父的也未免太过残忍了,母亲带着沉重的口气对我说:“学徒,学徒,三年为奴,学手艺都是这样吃苦受罪过来的!开始时,当学徒的都是当牛做马,老师父们还都不教你,只有时间长了,看着你有耐心又本分好学了,师父才会把真本事慢慢一点点传授。要知道,师父担心以后徒弟学成了抢他们的饭碗,所谓的‘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当学徒不仅要忍辱负重、吃苦耐劳,还要忠实本份、聪明机灵,只有这样,才能学到真本事。咱们庄稼人一辈子土里刨食,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刨食的日子,遇上年景不好,饿死人的事都有,可是,人家手艺人不一样,靠着本事吃饭,一技在手,吃穿都有。正是看到了这点儿,穷人家才会想方设法把自己孩子托到有手艺的师父手里,他们也知道孩子去了肯定要受罪的,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有哪个父母会不心疼?可他们是想让孩子通过几年的受罪,能给孩子一个光明的未来……”

  我听了,若有所悟,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小徒弟们被师父拿钢钎打都不敢作声,默默地承受着被打的疼痛,他们已经把伤痛和尊严放在了一边,只希望能早日学到手艺可以出去独立谋生!

  待我上五年级的时候,一直靠租房居住的我们家总算从生产队批了宅基地开始建房。建房的材料我们可以准备,挖地基的土方活儿我们也可以自己干,可要下地基扎根脚以及后来的垒墙这些事情,则必须是要请匠人的。这些会砌墙盖房的匠人,就是通常所说的泥瓦匠,我们称之为“老师儿”。

  老师儿大多来自南乡,一辆大二八自行车后架上夹一个破包或是蛇皮袋子,里面装着的通常就是一柄瓦刀、一柄石头锤、一个泥抹、一个线坠,这几乎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他们平时也是农民在家修理田地,可在农闲的时候,因为有会砌墙盖房的技艺,就成了小有名气的“匠人”,一年到头倒也忙活不停。

  这些老师儿不管给谁家干活儿,管茶管饭都是最基本的,而且还得好吃好喝地伺候上,哪怕是你家平时只吃玉米面馍馍喝玉米糊糊就萝卜丝儿菜,请老师儿来盖房了,也得白面馍馍粉条大肉烩菜给人家管上,唯恐人家稍稍有一丁点儿的不上心,给你窝工或是影响砌墙质量。每天连卷烟都得定量供上,就是某个老师儿不会吸烟,也一样不能少给。工钱是已经提前定好的,老师儿的工钱每天十四五元,他们带来的小工则是每天五六元。

  盖房子的时候,老师儿只负责砌墙,搬砖、和灰、抱石头这样的活计,都是需要小工来干。老师儿要什么,小工就得赶紧给供上,稍供不上就会挨工头老师儿的训。老师儿们干上一阵子能坐下来喝口茶、抽根烟,而那些小工则要趁着这个空儿把老师儿一会干活需要的灰给和好,将砖、石都给搬到指定的位置。那些小工干着最苦最累的活,一天近十二个小时忙活着,却得不到老师儿一半的工钱。这也让小小的我得以最为直观地看到,会手艺的老师儿与只会下苦力干粗活儿的小工之间,他们在地位及待遇上真有着天壤之别。

  记得在我们弟兄几个在以后成长的岁月里,父母常常会拿“学徒,学徒,三年为奴!”和“技多不压身!”这样的话来激励我们,希望我们弟兄几个能多学些技术,以便将来能拥有一技之长可以养家糊口,把小日子过得更好。对于父母的这些谆谆教导,我们几个常常是一笑了之或是不屑于顾,从不曾放在心上,总觉得未来和成家立业离我们还很远。

  终究,我们兄弟三人谁也没有成为学徒工,也不曾尝试那些为“奴”的生活,自然也就未学到什么一技之长。后来虽也都各自成了家,有饭吃有衣穿,可终归是没有立什么业,都在辛苦地四处奔波着讨生活。常常看到电视或是媒体上说到某某类专业技术人才特别吃香,月薪动辄上万元,再想想自己每月那可怜的两三千元工资,总免不了要好生羡慕一番,后悔自己当初咋就不知道好好学一门技术,也不至于今日看着他人拿高薪而艳羡。

  待我从部队退役后,因手头无一技之长,择业时又遇到了困难,几多碰壁后总算谋了个到企业上班的差事,可面对着众多的陌生机器设备,我才发觉自己的知识是多么的可怜,但为了把这份工作干好,只得从头努力学起,别人休息睡觉的时候,自己认真地去观察、去思考、去钻研,遇到不懂的就主动地去问师傅,在实践中不断摸索着、总结着、成熟着。现在,我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虽称不上“匠人”,却也能带着一帮兄弟将本片区的工作干得圆满,我也就成为了片区的主心骨。当我带领着自己的小团队把一件件困难摆平的时候,内心就会生出些许的欣慰感。

  然而,学无止境,未来的道路还很遥远,各种不可预知的困难,会在前行的路上等待着我,但我相信只要我踏实肯干、细心钻研,匠人之路,离我将不会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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