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山区,地无三尺平,出门就爬坡,数辈人赖以生存的土地是用老镢头在七沟八梁上刨出来的,零零碎碎,最大的也没得三分,春种秋收全靠人力肩扛背负。这背的工具便是背篓。
打我记事时起,家里就有顶背篓,父亲说是爷爷留下来的,少说也有几十年了。背篓用竹簚子编成,高约一米,圆口方底,上大下小,状如盛水的老瓮,只不过多了两条禁锢篓身的弯拌儿,玲玲珑珑,结实耐看。
爷爷去世早,我没能看到他背负背篓的情景,但父亲却是背着背篓养大了我们。
忙月天,父亲背着背篓穿山梁跨沟壑,越荆棘过小溪,把远近山地里薄收的五谷杂粮连杆带穗,一趟趟背到窑前的场院中,又把种子和粪土一回回背到地里。背篓虽大,但一扣上肩头便整个儿驮在人的'脊背上,走路挥锄仍灵活自如。山地里石头多,每每碰上,父亲怕伤了山下行人,从不胡抛乱丢,弯腰捡起来一扬胳膊丢进背篓,收工后才小心地倒掉。父亲常说:“山里的土地是石头背出来的。”
农闲了,父亲和背篓仍闲不住,出山赶集探亲访友,即便下地干活及回家的路上,父亲都背着背篓,一路顺手拔猪草捋树叶,拾干柴刨药草,甚至废铜烂铁、布条绳头、骨头猪毛都通通拾进背篓。到家后挑挑拣拣一番分门归类:草叶喂猪羊,干柴烧锅,药材卖钱,剩下的当破烂换成针头线脑。家中的猪羊喂大了,父亲用背篓背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又背回生活必需品的油盐酱醋以及我和哥哥姐姐的学习用品……
雨天出不了门,父亲就坐在窑门口修补背篓。这顶背篓不知被爷爷修补过多少回了,可父亲仍一直修修补补地用着,以致被岁月的烟尘熏染得黑不溜丢的,背篓周身也被点缀得五颜六色,绑着红红绿绿的布条,缠着千头万绪的麻绳,拧着粗细不一的铁丝,裹着大大小小的牛皮……父亲常一边修补一边给我们讲述背篓的典故,讲背篓什么都能盛的实用价值。讲到动情处,父亲连连感叹:世间日子都在背篓中背着哩!
我至今难忘的是父亲背粪的场景。农家肥都是人畜屎尿沤成的,不但脏气味也大。父亲先把湿粪刨开晾干打碎翻一遍,背粪时把背篓放在一旁的碌碡上让我们扶住,一掀掀装满拍实,一背篓粪土少说也有一百多斤。父亲坐在碌碡一头,把胳膊伸进背篓拌中,“嗨——”地吆喝一声背起来,脖子上的青筋立马被负重的背篓拌拉起老高。在竹簚子“吱纽”的一路呻吟中,父亲如喘气的老牛哼哧着汗流浃背地背负到地头,尔后弯下腰晃动起肩头,背篓中的粪土随着有节奏的摆动,大方体面地滑过父亲汗津津的头颅、脖颈,均匀地撒在地里。常常只背一回,父亲便满头满脑的粪土,像从粪坑里爬出来,浑身上下散发出呛人的怪味。
记得有一回,在山外上中学的大哥见父亲背粪实在太吃力,提议让父亲用扁担挑,说这样省力轻松。父亲把眼一瞪说:“亏你想得出!一条扁担就是一棵树,人老几辈得多少扁担?记住,没得树了人也就没得活路!”
父亲从15岁接过爷爷背上的背篓,一直背到了人生的尽头。在他54岁那年夏收时,父亲和一背篓麦子一起栽倒在山沟里,再也没能爬起来。安葬了父亲后,大哥义无反顾地背起了背篓。几年后,国家实施封山育林,山民迁出了大山。流传了千百年的背篓在关中平原失去了实用价值,最终被闲置起来……
普通的背篓,背负着农家的生计,背负着数代中国农民的坚韧和希翼,沾着爷爷的汗水和着父亲的血水,装载着苦乐悲欢,盛满了农人生存的艰辛和悲壮……
其实,人的一生也是一顶背篓,酸甜苦辣、喜怒哀乐都是生活赐给你的,不管乐意与否,你得像背篓一样,通通盛起来。因为,无论是粮食还是粪土,都是滋养生命不可欠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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