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回家,车还没停稳,耳畔就传来了母亲撵鸡的大嗓门,“噢——叱——噢——叱——”,随后“把棍”敲得山响,小鸡们在慌乱中“咯咯、咯咯”地拼命叫唤着,夺门而出,一溜烟绝尘而去。母亲还是坐着那把磨得锃亮的老式椅子,还是戴着那副跟随了她多年的老花镜,依偎在她面前的针线筐也还是几十年前的那个针线筐,手指上黄铜做的“顶针子”历经岁月的磨砺,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母亲坐在那里,缝补着她的那件青色褂子,动作明显笨拙了许多,捏针的手抖抖索索的,“大勇,你们回来了。”尽管我们把脚步放得很轻,母亲还是察觉到了,她想站起来,腰却弯得厉害,颤颤巍巍的,满头的白发迎着太阳就像一根根银丝。“妈!”我急忙扶住了她的胳膊,让她慢慢坐了下来,“奶奶!奶奶!”儿子扑进母亲的怀里,摇着她的手,一对黑眼珠叽喽咕噜地看了母亲好久,“奶奶,你的头发又白了!”儿子天真无邪的一句话,就像一根针,刺痛了我的心……
母亲虽然瘦瘦小小,但是她性格开朗,刚正不阿,凡事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她又很重亲情,大伯母虽然嘴上硬气,骨子却很软,做出的事总让人无语。有一天中午,外面吵声大作,“你伯母和人吵架了……”母亲不用分辨就知道是伯母的声音,她急忙扔下手中的活,拉着我一阵风似的冲到了外面,只见大伯蹲在墙角,手里的老烟袋正在发着抖,看来是心里的怒火全部冲到了烟窝里,眼神里装着的除了窝囊就是怯懦,很多看热闹的看见母亲冲来,刷地闪开了一道缝,人圈里的地上披头散发的大伯母正在打着滚,不住地哀嚎,几个女人正在拳打脚踢,母亲猛地一下推倒了那个最胖的,她那瘦小的身躯一刹那不知从哪里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胖女人懵了,其他几个愣了,空气仿佛静止了,“啪——”一声脆响,母亲转了一个圈,跌坐在地,鲜血从她紧闭的`嘴角溢出,一个高大的男人在那甩着手,他是胖女人的男人,按理说我管他叫哥,可是他那一巴掌把一切都打没了。我冲过去抱住他的腿狠狠地咬着,恨不得撕下他的肉,“嗷——嗷——”他痛苦地喊了出来,一伸腿我就飞了出去,他跟着如影随形想再踹我一脚,却结结实实地踹在了母亲身上,是母亲在那一刻护住了我,邻居都赶来劝架,我紧紧地攥着不够硬的拳头,恨与火填满了幼小的胸膛。大伯母在家足足地躺了一个月,好了以后竟然去给人家赔礼道歉,母亲知道后火冒三丈,“唉,这一巴掌白挨了!”她无奈地叹口气,泪水早已浸湿了眼角……
我刚上初中那年,父亲就走了,仅仅四十岁,他走得太匆匆,走得太不甘心,病魔摧毁了他一生的希望,他的坚毅最终化作了那滴浊泪,滴落黑土,“我是神的儿女,上帝与耶和华同在……”父亲临终的呓语曾经寄予了他的一生,十字架的精神与憧憬在他的灵魂里早已根深蒂固,耶稣与天堂的路他虔诚祷告了二十年。那一刻,母亲就要疯了,呼天抢地,嗓子哑了,变成长啸,满身的整洁滚成了泥巴,她那刚强的性格第一次出现了无助与怯懦,呆滞的目光里除了泪还是泪。自那以后,母亲好像把以前的利落弄丢了,无论做什么事都很迟缓,有时候叫我们其中一个的名字时,都会叫上一圈,她自己却浑然不知。父亲走后,母亲变得沉默寡言,有事没事的总爱翻弄父亲给她买的那件青褂子,一个纽扣一个纽扣的数,然后再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柜子里。艰辛的岁月没有压垮母亲的脊梁,没有压垮母亲的斗志,“一定要把孩子们带大、带好、带正……”父亲临走的时候紧紧的抓住母亲的手,用尽了最后的力量,母亲只是无声地点着头,泪水滴在父亲的手上,一滴仿佛就是一个承诺……
老家的傍晚是最美的,火焰般的烧刀云,金黄金黄的油菜花,一望无际的麦海,还有那条日渐消瘦的小河……
三十年前的小河并不小,河的西岸到东岸起码得有五六十米,只是河底有点浅,特别是春季,水不是很深,清澈见底,成群的鲫鱼穿插游弋着,偶尔有几个“散兵”,也是调皮地吐吐泡泡,拱一拱水藻的根部,惹得它们一阵一阵的骚动不安。小虾们通体透明,一个个扛着一对略红的钳子,静静地贴在沙面上,两只眼睛像极了小小的摄像头,长须挥舞着。野荷的性子更是有点急,刚刚把尖尖的小角顶出水面,就迫不及待地在风中摆弄它的窈姿,一只翠鸟从天际窜来,霎时打破了这水中的静怡。只有七八岁的我们,连靶箕子都背不起,还要楞充好汉学着大人的样子去拔芙苗秧、萋萋牙,累了就跑到河边去“造泉”,用镪铲扒开淤沙,堆成一条沿,再把河坡的黄泥挖深,然后用手掌向外刮水,直到泉眼里冒出的水清了,再拔上几棵芦苇的芯放在里面泡上一会,入口就成了甘霖。一顿畅饮后,下一个节目就是打赌比赛掏螃蟹,两个人一组,一个挖,另一个掏。那时的河边上遍布着无数个洞洞,大的小的,干的,半掩着水的,胆子小的从来都不敢去掏,因为弄不好就会掏出来水蛇,弄不好还可能被咬上一口,虽然没有毒,但是那一刻也会胆战心惊的,胆小的脸都绿了。
入了夏季的小河,由于河床比较低,连绵的阴雨惹恼了它的耐性,平时博爱的它索性就把洪水赶出了河堤,那些天,大豆和花生被逼着学会了“老牛大憋气”,一个猛子就潜了三四天,玉米就像童话里被施了封印的军队,在暴风里做着无味的挣扎……雨过天晴的时候便是小伙伴们显水的时候,几个人站成一排,数过三声,跳字出口,“刷刷刷”鱼贯入水,上浮时好比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绝招立现,什么“漂洋过海”“扒大水”“踩水”“蹬浪”,最惨的就数扎猛子了,那么宽的河道要憋住一口气扎到对岸,中途如果露了头就算输,其中不乏呈能的,老手们都是有技巧和感觉的,一猛子下去直直的一条线,既节省了时间,又缩短了距离,速度还快,往往脱离轨道的就是那些逞能的新手,一猛子下去顺着水就漂了,若是深点扎到“栅菜萿”里,皮肤剌破了不说,缠到栅菜上就真的要到鬼门关去转一遭了。
秋风如攥着冰刀的手,转眼便摘光了红花和绿叶,小河一如往常的平静。微风徐来,小河依旧会捧出心的涟漪,可是却没有了往日的喧熙,绝望的秋蝉尽管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去召唤,可是小河的满腔热忱还是化作了悠悠清愁……
当大地一片白茫茫的时候,远远看去,小河蜿蜿蜒蜒,就像一条冰龙,它好像是累了,悄悄地就睡着了,用一层厚厚的“甲壳”隔绝了红尘。芦苇仍在忠实地守护着它,即便熬干了最后一滴血,散尽了最后一朵美丽,铁一般的身躯还是百折不挠。小伙伴们来了,成群结队扯着手想踩破那层壳,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也只能弄出一道道长长的纹……
远处传来斑鸠的咕咕声,月亮出来了,小河荡起了亮晶晶的鳞片,夜风淡淡的冷,老婆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大眼睛含情脉脉的,柔声说:“我爱你,也爱妈妈,现在也爱上了这条小河,它是我们的母亲河……”老婆动情地张开了双手,小河潺潺,经年里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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