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打开门的一刹那,怀疑自己还在梦里。我下意识地使劲眨巴了几下眼,当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梦时,便对着屋里的妻子和儿子喊道:“快看,外面好大雪!”
这一夜,睡得真够瓷实的,竟没听出一丁点儿的落雪声来。
儿子像头撒欢的小牛犊子,一头扎进了雪地,尽情地打着滚儿。
透过茫茫雪原,我视线的深处,母亲手挎篮子,头扎毛巾,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在家乡的羊肠小道上。小道两边满是盛开的枸杞。莲蓬簇簇,在白雪的映衬下,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
那是1997年,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进入12月就下起了雪。
就是这年冬天,我报名参加公务员考试。随着紧张的复习迎考,头昏、耳鸣、视力模糊的症状也不期而至。母亲听人说菊花可以明目,枸杞可以补身,便经常到离家三四里的小南山去采摘野菊和枸杞熬水给我喝。说是山,其实就是一片地势稍高一点的丘陵而已。那天,母亲冒着刺骨的寒风又走了。我说天太冷不让她去,母亲说没事的,把苦当甜,你会觉得生活处处是甜的;笑对生活,你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头天下了一场雪,大地银装素裹,阵阵寒风卷起地上的雪花在空中飞舞。不一会儿就将雪地里行人的眉毛、头发染上一层霜,并很快结成冰凌子。被雪打过的菊花蔫蔫的,缩成黄褐色的一团,暗淡无光。而雪后的枸杞显得分外妖娆,像一颗颗尊贵的红玛瑙,浓艳欲滴。
沟边,一株枝繁干壮的枸杞上挂满了果子。母亲走过去,把脚在沟沿上试了试,认为站稳了,便伸出手去采摘枸杞。摸着糖球般的枸杞,母亲脸上露出糖球色的笑容。就在她满心喜悦欲将那串枸杞采摘下来之际,母亲的眉头猛然一紧!
原来,母亲站的那块土疙瘩因雪结冻,现在被太阳一照,气温回升,冻开始融化,那块土疙瘩变得松软起来。母亲站在上面又加快了它融化的进度。就在母亲用力采摘枸杞时,它再也承载不起母亲的重量。母亲只感到脚下一松,滑进了深深的沟里,还好,沟里只有浅浅的一层水,要不,母亲可就惨了。就那,鞋和裤脚全被水浸透了。母亲打了个长长的寒噤,身上暴起一层鸡皮疙瘩。
母亲回到家,高兴地把篮子送到我面前,让我看她采的又红又大的枸杞。可我却分明听到母亲冷得直打下巴骨的声音。头发和眉毛上的冰凌花,在屋里融化,冒着热气。裤脚还在滴着水。母亲觉察到我的目光不在篮子里的枸杞之上,赶紧放了篮子,装作要上厨房做饭的样子,悄悄地把手放在一起搓了搓,又用嘴对着手呵了两口热气。我鼻子一酸,忙将脸转向一边,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妻子递过一条毛巾,为我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又在想母亲了吧?”妻子说。我睁开迷离的眼睛,看着外面还在飘着的雪花:“我看到母亲挎着篮子,扎着头巾,正迎风踏雪向小南山走去,在小路的两边开满了红红的枸杞,成嘟噜的枸杞上落了一层一层的雪珠。母亲的篮子里装满了枸杞,正给我展示着她的收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