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们几位好友到附近的柴布溪景区游玩,在那儿见到了许多石磨,大的直径有近两米,小的直径只有几十厘米,有人动力的,水车动力的,还有牲口动力的,那可不是单纯为了打粮食,还有造纸厂用的,打菜油的,等等,让人开了眼界,见证了先人的智慧。这也勾起了我对老家石磨记忆。
我家的石磨是祖上传下来的,连父亲也说不清它有多少年岁。小时候,我经常乖乖地坐在板凳上看母亲推磨,石磨就在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听父亲说,当年日本鬼子来家乡大扫荡,房子也被烧了,仅有石磨幸存。后来又把它搬到新房里继续使用。那石磨重,一个人推着费劲,需要帮手。转磨时能转得人头晕,孩子们不愿意干这事。每天早晨我们在屋里睡觉,朦胧中已经听到母亲早起推磨的磨声,用它磨出黄豆、谷子和小麦。上扇磨盘中间有磨眼,玉米谷子黄豆从这里倒进去,出来就是碎的,往复几次,就成了面。
几十年过去了,母亲推着比她还要重的石磨的情景不时浮现在眼前,她左脚在前,右脚在后,两手紧握磨手,拉磨时,身子向后一仰,磨手向右一折,再推磨,身子向前倾俯,磨手经右前方朝左前方一拐停下,用纤巧的手抓一把粮食摇晃着送进磨眼,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再拉磨,长年累月,两脚踩的地方踩出了两个泥坑。
在那困难的年月,只要石磨一响,生活就有了希望,就是它帮我们磨过了饥荒,打发走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日子。母亲时常把少量粮食用这石磨磨一磨,将磨出的粉子与野菜一起掺和,做成菜粑粑吃,或者煮成糊糊吃。有时青黄不接时,母亲就把田里才刚抽红须的玉米弄了下来,将整个玉米棒子切成小块,打成玉米浆,维持几天日子。
白天父母要参加集体劳动,推磨的活大都放在晚上。三十多斤粮食,经过石磨吞吐要两三个多小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我十二、三岁时就开始帮父母推磨。开始时推着磨撒欢地跑,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只好又慢慢地推下去。有时为了图快,就在磨眼多放些粮食,虽然磨吞吐快了,但出的面粉粗,又不得不再推一遍。邻居有我一位同学,不爱做课外作业,有时我帮他做作业,他就帮我推磨。这同学是个不爱动脑筋的人,他认为做作业好像比推磨还痛苦。
每年夏收或秋收前,大都将磨齿加工一下,以利更容易将粮食磨成细粉。对磨齿的加工,称之为锻磨。老家锻磨都是请的邻村的张石匠,我们都喊他张爷爷。锻磨时,张爷爷的一招一式十分认真,锤凿叮当不断。张石匠还有一外号叫“狗生”,每到一处干活两天后,他就会对主人说,明天我一个狗生(生日的意思)要回家两天。主人听说师傅的生日,大多会说“那就在这儿过吧”,当然张石匠就不客气了。重复的多了,这“狗生”的外号也就在当地出了名。他对生活的要求是高了点,但他手艺好,干活认真,乡亲们还是喜欢请他。
张爷爷的童年很苦,小学没毕业就在家帮着父母做些事,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减轻家庭生活的压力。十四岁左右就跟着邻村的邓石匠学艺。那时,石匠是门不错的职业,既可以赚钱,还可混口百家饭吃。
张爷爷说,学艺的第一年,师傅不让抄铁锤,只是背箱子和工具。做工的时候,替师傅搬东西、拉风箱、磨锥子。有时从外做工回来,还要完成师傅布置的“作业”,用铁锤将大石头敲碎,说是为了锻炼手劲。一年之后,才能试着去打石头,比如将大石头的边角削平等等。
家乡的艺人有很多规矩,如吃饭时徒弟不能先上桌,师傅大多是坐在方桌的侧席,徒弟坐在师傅旁的下席,师傅动了筷子徒弟才能动。在师傅严厉的教导下,张爷爷不到三年就出师了。
张爷爷为人善良,从来不多收钱,对于贫困人家就会自动减收一些,在外的名声很好。师傅见徒弟很成器,就把女儿嫁给了他,生活虽然平淡,但生活的很幸福。凭他精湛的手艺,不错的收入,一家人快乐的生活着。
张爷爷带了不少徒弟,每逢节日,徒弟都会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看他。张爷爷笑地脸上,乐在心里。
据当地老人说,张爷爷七十岁的那年夏天,家门口的那小溪涨了大水,过河的小木桥也被冲走了。许多学生只好涉水过河,其中一位娃娃被湍急的河水冲着流了半里路,幸亏人无大碍。张爷爷立即召集他的弟子们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决定,在小河上修一座石桥。老人亲自上马,操起了久已不用的工具,叮叮铛铛的响声又回荡在村里。张爷爷修桥的消息在村里传开,大家在感叹之余,纷纷前去帮忙。据说石桥竣工的那天,村里的人放了鞭炮,还杀了几只羊,举行了小宴会,老小石匠们都喝醉了。如今张爷爷已经远去,只是那石桥仍在那儿,讲着昨日的故事。
年复一年,我家磨没有停歇。磨道上留着母亲勤劳的足迹,或画的一个又一个同心圆。深夜,母亲的脚步声和石磨运转的呼呼声,陪伴着寂寥空旷的夜空。我渐渐长大了,母亲的青春也消耗一空,腰渐渐弯了,一步一步缓缓走着。
我家的石磨不仅可以磨米磨面,磨黄豆做豆腐,记得我上学时吃的稀辣椒就是用那石磨推的,一直伴随我高中毕业。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不仅农户人家用石磨,有一年我到县粮食里买米,发现粮食商店的加工厂也是用的石磨,而且很大,只是让驴儿拉着转。
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家的石磨还用着,主要弄点小吃方便,有时邻居也来我们家借用。这时候,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屋子里就欢腾起来。后来老家有机动磨,花点钱就可以磨面磨豆腐,就不愿意花费力气转磨了。石磨就开始闲了,有人想买,父亲却没卖,因为它是祖辈留下的东西,伴随我们生活这么多年,虽然是一个石头物件,但它早已成了家庭的一部分。生活和历史已经赋予了它更多的东西,看见它就想起与爷爷奶奶在一起的生活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