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消失的渡口散文

2018-11-24散文

  八百里清江,象一条翠绿的丝带缠绕在土苗山寨的群山峻岭之中,是长江在湖北的第二大支流。沿岸渡口众多,最有名的莫过于巴东县水布垭境内的南潭河汽渡码头,也是恩施州现存唯一的国有汽车轮渡码头。每天通过的汽车近300辆、乘客约2000人,默默无闻的“水上公路”,记录着驳渡五十年风雨漂摇的岁月传奇。

  1968年,随着大杨公路的贯通(大路坡至杨柳池),南潭河渡口因势而生。站在三里城至高点上,眺望整个渡口区域,上至桃符口,下至招徕河,南到白岩顶,北到东向门,就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山间盆地,养育着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的土家儿女。伫立良久,感慨万千。

  椭圆盆地被清江沿中轴切割,一分为二,形成相对均匀的两半。这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矮丘与平地相间,河流与山外相连,云蒸霞蔚,恰如人间仙境。为了方便两岸人民交流往来,祖辈开辟了南潭河渡口和下游二十公里处的水布垭渡口,用古老的豌豆角木船渡运来往的客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盆地上下两个渡口历史性的互换着繁荣,演绎着时代的变迁。大杨公路乃至后来的巴鹤省道贯通,南潭河渡口赢得了渡口老大的身份,人称“清江第一渡”。水布垭渡口则失去区位优势,日渐衰落,除了少数走亲戚赶时间的偶尔经过这里,大多数外出的人都到南潭河渡口乘车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最后一个船夫子去世以后,无人接手摆渡行当,渡口自然废弃。“野渡无人舟自横”,除了荒凉还是荒凉。

  风水轮流转,成名当有时。2002年10月,清江水布垭工程大江截流成功,水布垭这个名字一天走红,永载史册。渡口原址换着面孔一举成就了“清江流域最大的水电站——水布垭电站”“世界最高面板堆石坝——水布垭大坝”“清江中游旅游集散中心——水布垭码头”。坝下的水布垭工程大桥和坝上的巴东清江大桥遥相呼应,共同承担着巴东、鹤峰、建始、五峰、长阳等五县各族人民交流往来的重任,辛苦且快乐着。南潭河呢,清江筑坝水位抬高,形成了山间平湖,规划为未来水布垭景区的泛舟游弋功能区。渡口呢?随着巴鹤公路的改造升级,下游的巴东清江大桥直接从北岸长岭连通南岸泗淌,距离和老路大致相等,还不需半小时等渡,可以预见,不出两年,也许明年,这个渡口就将消失。

  相比水布垭渡口,更值得怀念的当然是南潭河渡口了。小时候,暑假天都要到大姐家去玩,南潭村三组正好处在渡口南岸的最佳观赏位置,距渡口不足三里,位于河岸上边一段缓坡前的平地上,象个看台,不仅能看到渡口两岸车辆上下驳船,还可以观赏清江放排的别样风景。

  少年总是好奇的,亦如现在的孩子第一次看见挖机作业,觉得神奇,守着老看,一看就是大半天,要吃饭了都喊不回去。那时看渡口也是一样,而且觉着隔远了看不清楚,不过瘾,就邀约伙伴跑到河边看个仔细。……我的天哪,好宽的河、好大的船、好多的车啊!

  古人选择渡口,多在水流平缓的河段,晴天自然没有什么大浪,但江水还是在流速的推涌下,不停地荡涤着堤岸,于不识水性的小孩自然是非常危险的。我们呢,全然不懂,只是认真地看车、看船。

  最早的南潭河汽渡,用的是木制驳船渡运过往车辆,往返都是靠人工用篾缆拉船。码头工人风里来雨里去,冒严寒顶酷暑,和现在相比,辛苦百倍不止。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前,放排是清江一道独特的风景,它有专门的管理机构——水远队。上游的人把砍伐的木材,编成木排,待汛期到来,放到江中,流向下游,直抵长江。

  放排,是把木材通过水流运输的一种方式。将木材用藤条、蔑缆、钢索、铁链等索具编扎成排节,根据河流情况,或将若干排节纵横连接成排,由水流自然操纵,使其顺水漂下。水流湍急的河段,排尖猛地插入水中,然后在数十米外冒出来,惊险刺激,彰显排工的好身手、好功夫。

  木排的形式有单层、多层和木捆的,大小根据河宽及水深而异。为求个安全吉祥,排工早餐筷子不准分开、不准搁在碗上,不要多话,避免发生搁浅、翻排、撞散、折断等险情。

  我们看到的放排,是没有惊险的。渡口一带水流平缓,是排工最惬意、最安心的地方。引起我们注意的不是排,而是排工号子,远远的就能听见:

  哟呵…哟呵…哟呵…

  雨后天晴好放排哟

  头排去哒二排来

  头排去哒二排哟呵来

  么妹的个山歌逗人爱

  好似那个春风哟扑我怀也

  春风扑我哟怀也

  咳咳漂过千重岭罗

  飞落百丈崖呀哈

  号子声声哟传天外呀

  咳左咳左放木排哟送木材也

  万座高楼盖起来哟

  咳咳咳咳哟哟哟哟哟呵

  不知不觉已是下午时分,大家依旧乐此不疲。放排的过去了,又一渡驳船过来。此时渡的是一辆汽车、一驾马车。……老家离公路远,从没近距离看过车,盯着盯着看,船工大声呵斥,提醒注意安全。汽车跑得快,马车在上坡跑得漫,我们便追着马车玩。绕过好几个回头线,天快黑才回到大姐家。

  见面被狠狠地吼了一顿,大姐说,你哥找你还没回来呢,出门也不晓得说一声,老不听话。知道我们去了江边,更是火冒三丈,恨恨地说,怪不得喊都喊不应,江边去不得的啊,前不久,下湾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够在江边看鱼,看迎势哒,一头栽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死哒。河里泡死过好多人,你们硬是找不到哈数。我只是垂头站在那里,听姐训斥,不敢吱声,原本想告诉姐今天的所见所闻,表达自己开阔眼界之意,此时,早已被教训取代得无影无踪。

  后来外出读书,南潭河是必经之地。无数次相遇,最初的好奇早已无存,只是遇到下雨涨大水,无法正常过渡,时常焦虑不已。记忆最深刻最有感慨的,就一个字:难!

  毕业分配到杨柳中学,二十岁,直接替换一女教师当了班主任。这是区重点初中,升学考试目标就是看过河人数,其实就是考上中专或县重点高中人数。巴东老八区要外出到县城,或是恩施、宜昌、武汉等地,必过南潭河,如此,中考上了重点线称为过河,是衡量教学业绩的刚性指标。

  缘于所带班级过河人数持续攀升,居高未下,几年后被提拔为校长,到县城开会的次数就多了,于是,跟一度稀少谋面的渡口又亲密热火起来。

  班车从巴东到杨柳池,往返于坑坑洼洼的砂石路上,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水四溅,一天一个单边,长年累月地跋涉着。路途遥远,一坐就是一整天。晴天稍好,阴雨天、雪凌天,基本上都是两头黑。凌晨三四点钟就要起床,四点半发车,赶六点钟的第一渡,到巴东一般都是吃晚饭的时候。最可怕、可恨、可怜的,是下大雨涨水隔渡。一隔渡,班车就只能停在渡口北边,司机在唯一的粮油旅店住宿,等第二天早晨南边的乘客到了,再返回巴东。

  河里涨水,班车隔渡,码头上的豌豆角船生意就特别火爆。平时一渡,一人一块、两块、三块不等,水涨得太高,一次只能渡一人,价格也就高达三十块(南潭河到巴东车费才三块呢)。这是我坐的最贵的一次豌豆角船,也是最惊险的一次。船夫子将豌豆角船划向渡口上游半里路的河流中间,然后借助河中间的分浪“哗”的一下斜漂对岸码头。整个船象一片蓼叶,在波浪中起伏颠簸,我呢,屏住呼吸,不敢做声,生怕出现意外。浪从头顶飞过,头发、衣服全都湿淋淋的。到彼岸,惊魂未定,连忙下船,沿河边乱石岗步行到公路上赶车。……缓过神来,回望汹涌波涛,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当然,严重的也有船在河中间“哗”的一下没有斜漂过去,被浪打翻出事,甚至死人的。

  到底隔不隔渡,有熟人的在单位打个电话问一下,有经验的看看山头的气象,无熟人又没经验的,为了赶时间,就只好过硬步行到南潭河,看豌豆角船敢不敢渡河。步行要走三四十里路,顺公路走到麻石坪一个叫凉风垭的地方,然后急下陡坡,走小路,趟水过胡家沟,经熊龙坪,一直往前走,不到渡口根本看不到河水涨了多高。一般情况,水涨到码头上几十米的回头线上,或是淹没了北岸河里三块巨大的石头,就不能过了,船夫子如是说。

  经历多了,隔河的时候过硬走的次数就变得少了。提前知道情况,作好安排,找个便车(拖拉机为主)也不是难事。打电话问询、看天气判断,大多也比较准确。如果下大雨了,杨柳池东南方向的隔夹山有雾,第二天一定隔渡。民间谚语说:隔夹山罩雾,南潭河隔渡,准确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时光辗转推移,社会日新月异,渡口的驳船不断更新升级,人们出行的安全便利指数也在跨越式提高。八十年代中期,交通部门统一部署,木驳船换成了铁驳船,在空中架钢缆线,用机械转盘绞索拉船。清江水布垭大江截流、工程完工后,江面变宽,铁驳船终于换成了现代化的动力渡船,而且载车量多次扩容增大。现在的渡船,每次能装载大车12辆,面的车40辆,不误点,不隔渡,两小时一班,两岸人民普遍享受着国家富强带来的极大红利。

  离开杨柳池,到北边工作已经整整二十年,寒暑假探访老家也成常规,经过南潭河渡口无数次,这回是最为依恋的一次。远远望见渡口,俯瞰南潭河,豁然开朗,倍感亲切。河面如刚刚擦拭过的镜子,豪华的汽渡停泊在岸边,平湖、远山、绝壁相映成趣,水中倒影活象一幅天然的水彩画,清晰可见。小小的一片水域,游弋着各式各样的船只,有老式木船、有快艇、有货船、有游船,传统与现代融合,古朴与时尚争辉,让人心情愉悦,滋润着对未来的追求与梦想。于是,这一艘艘造型别致、颜色鲜艳的船只,莫名地让人想起秦淮河的画舫来。

  船工们早晨八点开渡,下午六点最后一渡。夕阳西下,繁忙的船只退去,湖面空旷超然,偶尔几只水鸟掠过水面,叽喳一声就不见了踪影,给人留下类似于惜别的味道。接下来,只有清风漫悠的平湖,静怡如画的山色,在期盼中默默等待两岸祥和的万家灯火。

  (腰悬河,2018年11月于同仁书斋)

  作者简介:

  毛兴凯,男,土家族,字同仁,号前川瀑布,笔名腰悬河,湖北省巴东县人。1961年2月出生,1981年8月参加工作。大学本科学历,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历任初中高中校长、教育站长。中华辞赋家联合会会员;湖北省楹联学会会员;北京华夏诗联书画院研究员;《中

  国作家网》会员;巴东县作家协会会员;恩施州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

  爱好写作,崇尚质朴简练的文风,部分作品见诸报刊、杂志。著有散文集《故乡的心跳》,由中国文艺出版社出版。

  通联:湖北省巴东县野三关镇名相路20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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