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赏风景常常是和心境有关的。心情好时,一山水一草木甚或一落枯叶都可以让赏者悦目,油然生出风光无限好的感慨;而心情低靡时,即便是艳丽的鲜花,飘渺的晨曦,即便是入如画所在,也感情木然,红的花只是红的花,绿的叶只是绿的叶,哪怕是最美的尤物在心底溅起了一点涟漪,却又被另一波不可抗拒的阴翳而蒙蔽。
此时,我尚不至颓唐的将花只当寻常物,但一日来的孤寂却确实让我觉出了几分事事枯涩。分明是出来喜庆战友乔迁,可除了席间交杯换盏时有过几句战友间的寒暄,更多时,却是他们玩他们的牌,我则一人独坐在靠椅间闭木打发余下的时光。待晚餐后,仅我一人无法回篁碧的家了。于是,仍是为打发难捱的长夜,我坐上车盘(铅山武夷山镇)战友的摩托,准备凌晨时陪他到高店水库捕鱼--无论如何,这比独坐总更有聊一些吧。
高店水库离车盘有六七里地。去时,才凌晨四点。晚春的晨风是冷的,尽管穿了线衣和外套还是被疾风劈打得瑟缩在战友的身后不敢抬头。黑漆漆,除了摩托车灯掠过处有一片白光外,再没有其它颜色。很有被无常引领着走向阴曹的恐栗。凛冽的风,阴森的夜色,沉闷的摩托车发动机的低吼,还有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一声声忽远忽近忽高忽低的夜鸟寒呜。我真不敢想像战友如何敢长年一人独驾在这种萧杀恐怖的野岭。事后问过战友,有所惧吗?战友回答说是初时有些,但习惯后就坦然了。
其实,这地方美极,现在忆起,那儿根本就是一处神仙所在。到地头时,天已蒙蒙亮,水库里的蒸气不紧不慢地缭绕着漫向竹林,漫向山腰,漫向马路上牧羊人的茅屋。此时想来,那景致应该是极美的,氤氲飘飘,竹林妩媚,山间弥漫的晨熹恰似山姑脖项上的纱巾,不经意的一围,恰到好处地衬出了山姑的秀丽与清纯,一镜碧湖,一排竹筏,筏上人的头灯将翠玉般的湖面溅起了一块块零零乱乱的碎金……清风荡漾,碧波不扬,这一幅最安恬最幽静的淡彩山水像要硬生生地灌醉了画中人。可惜,在当时,我却一点也没感觉出这幅画卷的存在。春露湿漉我的头发,被风刺久了的脸开始发烫,我只想捂紧衣领蜷缩到哪个背风的角落里稍消一下春寒。深吸一口烟,让吐出的烟圈混入缭绕的轻雾。只挂想着姗姗来迟的朝晖和暖日。
战友已解开了栓在码头上竹筏的缆绳,确定了我不敢下湖后,篙杆轻点,竹筏便稳稳地荡向水雾之中,筏上的战友也自然被氤氲包裹了。远望去,不似在水面渔鱼,反而显现出我们退伍前刚撤出火场时的疲惫。周际飘忽的水雾,正是火魔被扼杀后残喘不散的浓烟。我心头又涌起了一股凉意。离日出还需些时间,但朝晖却将湖面的烟波抖散了许多,渐远的竹筏已不再是分割湖面的一划横线,间或可以看到被惊鱼溅起的波纹一圈圈从竹筏处漾向了脚下的码头。似提醒着蹲在码头的我这湖秀水并未沉寂。倘是惹怒了,看似柔若纤女的碧湖也可能掀起狂澜呐!纵是不能,怕也至少会在哪个看似安稳所在处埋一尽可吞噬生命的旋涡。看着远去筏上战友模糊的背影,我再次打了个寒噤。或而,这种担心有点过虑,但是,这许多年来身边不少因意外事故而消失了的生命,让我对不知安危的前途常常过敏。在没膝的小河中一个同学被自己用了多少年的捕鱼机电死了,在山上哼着山歌伐木的伙伴被上头另一人锯倒的树木砸死了,扛着杉木寿枋料迈着轻快步伐盼想着回家娱儿的远房兄弟失足坠崖了……这一切本不该出现的意外曾让我几次好长时间伤痛!看着战友的身影,我只能默默祈祷着平安。
天,终于大亮。整个高店水库仿如被荆棘挂破了外衣的汉子,原先被如纱烟雾裹将的肤色在初日的映照下凸显出来,那山,墨绿中罩着一层火红,湖上,水鸟翅翼拍打出的浪朵是汉子臂膀上额头上淌出的咸汗,矗在湖中青山上那一株株虬木不又恰是壮汉隆起肌肉上毕剥的青筋吗?原来,高店水库并未在昨夜酣睡!或是抗拒如我的战友那些人作了许多挣扎,也或是一夜庇护着他们的平安默默地为他们护航。我巴望是后者。山如是智者,他应清悉湖面这些渔者的清苦;水若是仁者,他更应深谙他们不辞辛劳无奈的苦衷!的确,这些撑筏人看着是安耽了,庄稼给了他们的能量,水中捕获的鱼虾让他们住上了楼房,他们有了妻儿,有了一个似乎温馨的家,只要没贪念,他们看似很幸福了。然而,他们却经不起一点生活中的劫难,只要一场病痛,只要一次洪灾水灾,这些撑筏人会和其他所有的农民一样破碎所有的幸福!我只能祈愿这山果然智、这水果然仁。
日已当空,身旁那丛楠竹不再因寒露的侵罩抖瑟,战友终于撑着篙从远处渐露。虽还看不清颜容,我却清晰感觉到了战友的疲惫,好在那排三尺宽竹筏前端两只渔篓将吃水线压的更低了,于是,我隐隐又感觉到了战友憔悴的脸上有了几丝喜悦。正如这一山水的颜色,翠绿翠绿,让人终于在枯涩的色调中看到了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