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城的小径散文

2018-11-29散文

  郭家城是一个小村庄,和黄土高原上普通的村落并无两样。以前的情况不大清楚,以后也未可知。只是这四五年间,一个诗人在其间的一条小径上走过春夏秋冬,诗篇随寒来暑往的岁月沉淀下来。诗人仍旧忧郁,但已不绝望了。精神家园里将行坍塌的窑洞被窑掌撑起来了,再住个一二十年不成问题的。

  于是,诗人记住了这条普通的郭家城的小径。

  世间的路万千条,因某个偶然的历史事件或人物成名的很多,但那都是符号化了的。路如果有知觉,恐怕也会对这种公共感情过滤过的名分感到厌倦。鲜花会枯萎,掌声会更迭稀落,史册也会枯黄腐烂。某一天,戏收场谢幕后,路真的不愿再做道具了。某个风高月黑之夜,路逃逸了,如红拂夜奔,文君遁蜀,西施泛舟。远离了膏粱繁华地,富贵锦绣邦,让原本可以如日中天的名声如肥皂泡一样破灭,只为了心中那个最真实的梦,成就一次如花绽放的生命感动,追寻一个梦氤云羲般缥缈的身影。只因为那个裹着青衿的瘦削身影骑在西风瘦马上,对着如血的残阳随口吟哦了几行诗句,路如去年今日此门中的人面桃花女偶遇崔护,雍容冷艳但深远死寂的安娜邂逅渥伦斯基,李师师灯火阐珊处,蓦然回首逢燕青一样。她们都下了很大的打赌。不是别的,是生命。理由简单苍白到寒冷的地步——什么都可以欺骗她们,她们可以什么都欺骗,只有心中那份惟一的真实的感觉不能欺骗。没有逃逸的路自然很多,但都被历史或公共文化风干了。弗拉基米尔路在老式俄罗斯风景油画中死亡了,香榭丽舍大街被繁文缛节的古典文学和艺术压得窒息了,有一天醒来后,面对镜子里的自己,表情也许会很滑稽和尴尬吧。

  郭家城的小径又不知是哪条路中的名媛走失或隐逸后,在历史的云烟中渡尽劫波,几经转世而来?或者它原本如村野山姑般平静地守望着日出日落,在“山中无甲子,寒暑不知年”中一直走到今天,既未自觉觉他,又未自渡渡人,只是以一条路的姿态平静地,甚至是憨憨地躺到今天?

  我问路,路不语。于是姑妄自作多情一回。为郭家城的这条小径,值。

  信步其间,我成了自己的无冕之王。在生命中晦暗的日子里,在这条小径上行,或在临沟的缓坡上平躺小憩,倾听小草破土的声音,方明白天地赋予我的躯壳亦是另一种存在,独立于思想意识之外,按照自己的规律生长并衰老着。我没察觉,但小草知道。于是不再奢求太多的东西,包括亲情的饱和。人这种独立的生命个体无可替代,连自己亦无法用一半去解读和代替另一半。宇宙是孤独的,才有了个性和生命气息。至于山桃灼灼,野菊灿灿,蝉吟虫鸣,无不是象喻符示,钩画了了。莫道天书无字,大千世界于荒径吟草之余已尽收眼底,悉览于心。何须朝发轫于苍梧兮,夕止乎悬浦,托梦于一枝一叶,沙粒土块间,则早已神鹜八极,地老天荒。庄生梦蝶倒真成了小气象,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初雪过后,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又一次漫步于这条小径时,朝阳初升,孤独的牧羊人走进了宋元画卷,只有旱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交替。没穿裤子的疯女人依旧殷勤地打招呼,过往行人不论理睬否,尖利的从未改变过唱词的四句秦腔会伴你走上很长一段路。

  “你把我当成哪一个?我本是大宋天子赵玄郎;军爷休将我民妇下眼观,我的父在朝官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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