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们26年了,回忆和思念之情常萦绕于心,从未间断。每逢清明,父亲的忌日中秋节及过年,我都会想起父亲,想起历历往事,尤其是父亲在风雨中送我上学的日子。
1981年8月31日,是我上高中开学的日子。从家里到我被录取的百良中学有10多里路。开学前的那段时间,雨淅淅沥沥断断续续下了几十天。早在开学前,母亲就给我拆洗好被褥,用亲手织的粗布缝制好我背馍的布包。父亲到处去找装过肥料的塑料袋子(这种袋子里面有一层是防水防潮的塑料纸,这是唯一的当时防雨最好的用具),把铺盖叠得方方正正用塑料纸包了两层。31日一大早,母亲就给我做了拌汤,让我趁热吃下。母亲边看着我吃饭边给我叮嘱再三。吃完饭后,父亲用扁担一头挑着我的铺盖卷,一头挑着装满了馍和一瓶青辣椒的布包(我一周的干粮),和我一同出门送我去上学。
在乌云密布冷风飕飕的雨天,父亲戴着一顶很破旧的草帽,担起行礼,吩咐我披好塑料纸。一路上,雨下得很大,地湿路滑。有几次,泥水灌进我的鞋里我差点被滑倒,幸好父亲反应快,紧紧地拉住了我的手,我才幸免被摔倒在泥水流淌的路面上。父亲和我都穿布鞋,没等出村子鞋就湿透了。父亲挑着几十斤重的担子,换了左肩换右肩。头上戴的草帽有几次差点被风吹走,但他很快地用手抓住了。哗哗瓢泼的雨水中,我侧身看见父亲消瘦的脸上雨水顺着他的面颊往下淌,漏水的草帽根本无法抵挡那么大的雨。父亲全身湿透了,衣服紧贴在他高大而弯曲的背上,我真的心疼至极。
到了学校,父亲帮我报到完毕后,把行礼放在宿舍里。打开塑料包裹的被子,竟然一点都没有湿,馍包也未见漏进雨水,父亲很开心。我铺开被褥,把馍包挂在墙上,收拾好一切东西。我让父亲休息一会儿,等雨小一点再回家。父亲看看窗外浓云密布的天空,告诉我雨不会很快就停的。然后,叮嘱我馍要在灶上热着吃;雨天馍容易发霉,过两天要晾一下;学习要用心等等。安排好住宿后,我要送父亲到校门口,父亲根本不让,因为他害怕我淋雨。随后,他一个人又冒着大雨回家了。
85年,我考上大学时父亲已经58岁。暑假里,父亲四方打听录取分数线,并天天让我收听当时仅有的一台收音机播放的有关高考的信息。看到村上那么多同学拿到通知书,我更是焦急紧张,坐立不安。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总是和善地安慰我:“不要担心,成绩过了录取分数线,你就肯定会被录取。”虽然我觉得父亲说得有道理,但我依然如热锅上的蚂蚁,唯恐名落孙山,心里根本无法踏实。7月中旬,我得到外语类考生口试的通知书。第一次出远门去渭南,加之过度紧张,我根本无法吃下去饭,晚上也睡得很不踏实。父亲看到这一切,他决定陪我去参加口语考试。车子摇摇晃晃七八个小时,到达渭南车站时我已经吐的天昏地暗,不知东西南北。父亲替我擦去嘴角的污渍,让我坐在客运站里的椅子上休息。我劝父亲去吃点饭,父亲说等安排好住处再说。
父亲为了省钱,也为了方便我到前进路小学考试,带着我投宿在一个远房亲戚家里。躺在床上,我突然想起来,准考证还在带队老师手里,没有准考证我无法进入考场。已经晚上11点多了,父亲安慰我说::“千万别着急,你好好休息,不要影响明天早上的考试,我去渭南饭店去找你们的带队老师。”父亲随即出门,步行至渭南饭店,在住宿登记处查到了带队老师的房间号。由于父亲知道带队老师要带领其他考军校的同学第二天去体检,他一定要赶在第二天6点前见到他。为了不打扰老师休息,他坐在饭店门外的台阶上等了一整宿。
7点半,父亲拿回了我的准考证。我晕车严重加上担心准考证的事,一整夜根本无法入眠。一大早起来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着急的眼泪直流,父亲则淡定地带我去旁边的药店买了两瓶六神丸,给我在小地摊上买了一碗清汤小米稀饭,然后要了一碗开水让我服药。我分一半米汤给父亲,他执意不要,让我多喝点水对嗓子有好处。而他,则拿出从家里妈妈带的馒头啃了起来。看着老父亲驼背的身躯,黑黑的眼圈,布满老茧的双手,但他依然绽放的是充满希望的表情,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9点多,我进入考场。到11点,轮到我考口语时,我用沙哑的嗓音鼓足勇气答完所有考题并解释我发不出声音的原因,评委老师连连点头并告诉我表现很好,我紧张而悬着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等待的日子总是那么漫长。
8月13日下午,终于等到拿上录取通知书的时刻。当时父亲刚从地里回来,他把双手上的泥土搓了搓,然后急步走到房子里,在灯泡下仔细地看了信封上的字就露出了笑容。他刚准备接过我递过去的信件时,突然意识到手还没有洗,飞快地跑到院子里洗了洗双手,接过我送上的通知书边看边说:“看把我娃着急的,爸早就说你一定能录上,这下好了,咱们家终于出了大学生了!”弟弟妹妹听到好消息后,全都围了过来。全家人兴高采烈,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开心和快乐。
第二天,父亲叫来对门的雷叔,和他拉锯解板,用后院伐的杨树给我准备做去西安上学用的箱子。天公不作美,连阴雨又开始下。父亲把解好的木板放在烤烟楼里,搬出搬进,唯恐烤过或受潮。经过10天的努力,木箱终于做好了。父亲又请来油漆匠,精心地画上一朵一朵的玫瑰花,然后给箱子刷上橘黄色的油漆,用角铁皮包上箱子角,最后还不忘让叔叔写上“西安”两个字。做成之后,父亲和弟弟把箱子小心翼翼地抬放在阴凉处的凳子上风干。
大雨不解风情!开学的日子临近了,雨却不停地下,没有丝毫要停的迹象。开学前父亲东奔西跑,连借再代款,给我筹够了200元钱。母亲特意缝制了厚厚的新被子,除了两双布鞋之外,还买了一双皮底鞋。姐姐还帮我缝制了一身洋布衣服。开学前,全家人帮着装好了满满一大箱东西早早地等候出发的日子。
9月14日,天空还是灰蒙蒙,小雨依旧下个不停。从家里到上洼火车站,30多里地的路程在雨中显的格外遥远。阴雨连绵,没有公共汽车可坐。一路上,父亲拉着架子车,我和弟弟在后面推着。每走几步,弟弟就得用木棍戳掉夹在架子车轮子上的泥巴。土路行走,泥巴和着雨水,脚底下不断打滑,鞋里的泥水呼啦呼啦作响。我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父亲还不时地看着用塑料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箱子,唯恐雨水渗入木箱。当时同家庄五里坡那段路程很陡,而且路面是用碳渣铺成的。时不时,总有小碳渣粒钻入我的鞋里,脚底垫得很难受。天越来越黑,架子车越拉越重。早已经湿透全身的衣服越贴越紧,我的双脚也早已经磨出水泡,疼痛难忍。我走在后面推车,但见父亲弓着腰,两手紧抓着架子车辕,肩头的绳索越拉越紧,还得时不时地擦着顺脸颊流下的雨水,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着,挪动着……只有那个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步履维艰,什么是风雨人生路,什么是沉重的父爱!
到达火车站的时候,天早已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借宿在表哥工作的单位里。表哥工作的地点离火车站有10多分钟的路程。刚一进表哥宿舍,父亲立刻就围在火炉旁,拧了拧弟弟和我鞋上的泥水,让我们换上表哥的宽大衣服。表哥招呼我们吃完饭,父亲自己就开始亲手给我们烤干衣服和鞋子,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睡觉的。
第二天天不亮,父亲早早就办好行礼托运手续。弟弟留在表哥那里,我则跟父亲坐上了从来没有见过的火车,向着西安出发。
办好入学手续,父亲给我买了雨伞、脸盆、牙膏、牙刷等生活用品,然后再三叮嘱我,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要学会管好自己,要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要有出息等等。妥妥善善安顿好我所需的一切,父亲又冒着雨回家了。
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风雨中父亲的影子总会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多么艰辛的日子,父亲都陪着我一起度过;多么困苦的日子,父亲都乐观面对。父亲一辈子,从来没有说过一个难字,一个苦字,把爱无私地奉献给儿女子孙,同时也教育我们做一个善良,宽容,勤劳,坚强的人。漫长的岁月里,父爱永远陪伴着我,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勇气,使我成为一个乐观而充满爱心的人!
风雨求学路,深深父爱情!父亲的形象永远定格在我心里!
2017年4月4日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