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善待每一棵秧苗
一场风雨过后,园子中的玉米倒伏了几十棵。妻子小心地将它们扶起,踩实。几棵踩后仍然站立不稳的,妻就将它们梢部聚在一起,用其自身的叶子缠拢上。地边有一棵,一侧白白的须根都拔出来了,在盛夏的骄阳中闪着刺目的断茬儿。我说拔掉算了,妻不同意,扶正后培了几锹土,踩实,那棵玉米就在夏风中挺立起来了。到了秋后,这些玉米也都结了棒儿,尤其是地边那棵,一尺多长的玉米棒子,黄澄澄的,跟其他大棒儿相比,毫不逊色。
收玉米时,我有些感慨。这些玉米,历风旱雹虫,到秋霜来早,能成熟饱满,多不容易呵!对于每一棵经手的小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们真的应该善待它们才对。
不禁想起我教高考复习班历史时的一个学生来。他姓黄,矮胖,稍有口吃,穿着极其朴素,很不出众的一个学生。黄同学的历史成绩非常出色,深得我的喜爱。
忽然有一天,黄同学向我提出一个特别的问题——不上历史课而去邻班上英语课!他说自己已经复读过,因外语成绩太差,始终不能进录取线;历史成绩一向非常好,可以少投入些时间。他想将历史试卷中及自学时出现的问题集中起来,每周找我帮助解决一次。我犹豫良久,心想,不上我的历史课已是令我这个老师难堪,还要我每周拿出时间单独为其辅导,这可能吗?但是,看到他那渴求的目光,我还是点点头。
于是,再上课时,只要邻班上英语,黄同学就不见了,而每周他都会在某个下午到办公室找我。我们就某些知识展开讨论,内容往往超出我平素教学的范畴。我发现黄同学对历史课的思考远远超出其他同学。他常常提出一些我平时备课都想不到,而对于高考补习班学生来说又是至关重要的问题。两个月下来,不但他的历史思维能力及解题能力明显提高,我也对“教学相长”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最初,黄同学离开办公室时,有的老师就跟我说,连课都不上,理他干什么?我笑了笑,说既然答应了,怎么能反悔呢?
高考成绩揭晓时,黄同学的英语成绩据他自己讲,已是非常满意了。我告诉他,他的历史单科成绩全县排名第二,真的给我脸上增光了。我们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那年,黄同学终于考上了吉林省财税专科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土地部门,如今在县土地局工作,各方面都挺不错。
看到农民在侍弄庄稼时,有时我会扪心自问:自己为人师表三十载,是不是尽心尽力地帮助扶持了每一个教过的学生?是不是竭尽所能地真心善待了每一颗“秧苗”?
(二)每一棵秧苗都会结果
春天收拾完柴禾垛底子,倒出一小块空地,妻说柴禾垛底子栽茄子好,去后院孙家大棚里看看还有没有剩茄子苗吧。到后院,孙大哥说,壮实的苗都被挑走了,只剩点茄子残苗了。顺着孙大哥手指的方向,我见柱脚下围着一堆茄子苗,虽然浇了水,依然蔫头耷脑,一副带死不活的样子。我皱皱眉,说都那样了,能栽活吗?孙大哥肯定地说,当然能!你别看这个样,栽到地里,过些日子就会缓过来。记住,每一棵秧苗都能结出果实!
我半信半疑地将这些剩苗栽到空地上。浇了几回水后,再没刻意去照管它们,只不过在铲地时,顺便铲几锄、拔拔大草而已。没想到,一个半月后,这块空地上的茄子苗,居然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了。这些茄子属中熟品种,像一棵棵紫树,舒展着紫色的叶子,开着淡紫色的小花。待先期栽下的茄子吃过几回后,这些秧上的茄子也长到一尺多长,油黑发亮了。说心里话,真的没想到这些剩苗会长得这么好!
我不禁想起去年初秋的一件事。那天,从前的两个学生开车到校,找到当年的班主任及在校的科任老师。他们是我改教高中语文后的第一届学生。在高中时,他俩的成绩都不好,高中毕业就回乡了。他们念书时,正盛行以升入本科数为评价教师业绩标准,这类连专科学校都没考上的学生,是不列入有效指标之内的,自然不会有谁肯多关注他们。我之所以能在多年后还记得他俩,尤其是记住李同学的名字,全是由于他的语文成绩太差,六校联考时总是在平均分上扯班级的后腿。当时,我想了一个办法,将语文成绩不及格的八个学生找到办公室,跟他们订了语文专页计划,课后就给他们分配任务,他们八人轮流当代表,每天都到我办公室来。有的老师说,啥也考不上的学生,理他们有啥价值?将来上高三,高考奖金按考上本科的人数算,这些人还不就是个分母?我实在无言以对——人家是在为我着想啊。可是,做事半途而废不是我的风格。一学期下来,他们的语文成绩居然都有很大幅度的提高,有三人都超过百分。后来,尽管李同学高考时分数不高,但语文成绩却是各科中分数最高的。
两个学生在饭店订了座位,开车将我们接过去。席间,他们讲起了毕业后的经历。李同学只身去了南方,在艰难困苦中打拼十年,终于在深圳有了自己的玻璃厂,管理六十多个工人,目前有了楼和车,也娶妻生子了。回到家乡,已是人人羡慕的小老板;曲同学不甘心农村生活,在县城苦干几年,有了两处楼,一个门市,每天开车往各地送食品,日子过得绝对比下有余。
一般来说,如果不是衣锦还乡,或小有成就,一般人是不大会主动回母校看望老师的,这其实是大多数毕业生的共同心理。探究两个学生的来校原因,不外乎两方面:一方面是由于深深眷恋生活学习了三年的母校,对老师表达感谢之情;另一方面,还是希望得到老师的认可,尽管两个人表现得十分谦恭,那含意也是不言自明的。
看到他们,我感到欣慰,也庆幸自己在教学时没有歧视他们,说到底,只是尽了教师的本分而已。
从此,面对学生,我不敢看轻他们中任何一个,尤其是那些升学无望的学生,虽然不能考上大学,但是在生活这所学校里,他们并不一定是差生,在坚忍地战胜了各种艰难险阻后,有人也会如那些被栽在空地的茄子苗一样,蓬勃地生长,进而结出丰硕的果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