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借阅散文

2019-01-24散文

  和她的第三次相见,时间是晚上七点。

  其实,不是没有可去的地方。咖啡厅、电影院、KTV,于我而言,都是约会的好去处。她一一否决了我的提议,然后自豪地对我讲:“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是豫北地区最大的图书馆。你一定要去!”

  “你一定要去!”这可真是霸道女友的style。

  “去就去,现在就去,否则显得我多没品味似的。”说罢,我回身便走。

  她很快追了上来。听着浅吟低唱的小溪,看着和我们擦肩过男男女女。九层的图书馆巍然屹立,它像金碧辉煌的宫殿,睥睨着昏昏沉沉的黑夜。

  “一层是大厅,二层是政治,三层是哲学,四层是法律,五层是历史,六层是文学,七层是农林,八层都是我的专业书,时代前沿哦,高精尖…….”她如数家珍,一层一层给我说明,然后她让我注意一个身着红衣的中年妇女,说:“看到那个阿姨了吗?图书馆管理员,对我可好了。”

  拾级而上,进了大厅。她说:“你不是喜欢文学嘛,我们上六楼。”

  “我不光喜欢文学,我只是喜欢文学多一些。”我争辩道。

  电梯很快到了六楼,逼仄的空间霎时豁然开朗。楼层正厅,颇为敞亮。我不敢大声呼气了,更不敢肆意踏步了,我甚至害怕每个细小的脚步落地,都会通向遥远深处,继而被某种神秘力量所惩处。抬头望去,琴键一样排开的灯管,稳稳当当,齐刷刷睁大了眼睛,仿佛居高临下,要把每一个人看透似的。书架耸立,整整齐齐环绕正厅边缘。呵,他们不就是坚守宫殿的卫兵吗?书籍琳琅满目,紧紧贴贴,相偎相依,挤在书架上的小闺阁里。而书架的间隔处,是干干净净的书桌。我看到,书桌上分明泛着奇异的灵光。书桌旁,早已围坐了许多读者。有年轻人,也有年事已高的人。他们伏在案上,有的全神贯注看着书,有的刷书点点写着字。我在众人中,遥望到一张书桌旁,一名老者颤抖地捏着纸张,透过老花镜,仔仔细细看着书上的文字。

  “愣着干嘛,找书看啊!”她催促我。

  “你们学校图书馆,比我们学校图书馆的人还多。”

  “那当然,我们学校可是名校!”她得意洋洋。

  “以后,你就会成为名校里的名人。”我笑着说。

  “干嘛要以后,我现在就是名人。教导处、学生会,那些人全都跟我很熟。”她说。

  在知识的海洋里,我像一条不谙世事的小鱼,漫无边际地游弋。

  看到一本书,是《文学基础》,我便抽了出来。她则徘徊了好几个书架,最后拿了一本厚重的书。我看到,那本书的封面上,是古色古香的两个字:古船。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相对空旷的书桌,我和她面对面坐下。我撑开了书,翻到目录一页。她则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了杯子。杯面上,是松梅竹兰四君子。

  “看你是个文青,怎么专业选了计算机?”

  “计算机专业是我们学校最好的专业啊。我也就是爱好文学。你没听说过吗,得不到的东西最珍贵。也许没选文学,才会更钟情于文学。”

  “跟我想的一样,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好了,别说话了,打扰别人看书。我去打点热水,你先看着。”她小声说。

  她离开了,脚步轻盈,落地乏声,搅不醒读者的痴醉。偌大的正厅,没人为这美丽的姑娘抬头。

  我注视着她的背影,良久。她的舞台很大,撑满我的双眸。

  我习惯性地翻过了目录。

  不久,她回来了。杯盖打开,杯里轻烟缥缈,似乎要跳出水灵灵的松梅竹兰。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书,我却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古船》,斜立在桌上,书后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瞳孔平稳地过渡着,像明澈的小溪,淙淙,缓缓,在文字间流过,给文字以洗礼。时不时地,这双大眼睛还忽闪一下。

  时不时地,她撩拨一下遮住视线的刘海。

  时不时地,她撅起俏皮的小嘴。

  我傻傻地笑。

  她长长的睫毛上挑起来,也笑:“干嘛?”

  “没干嘛,看书啊。”

  “哪儿有!你不看书,干嘛看我?”

  “你就是全世界最美的书啊!”

  她直勾勾看着我,撅起小嘴,俏皮、可爱、忍俊不禁。

  我悄悄地离开凳子,站立在窗前。窗上,摇曳着被路灯映照下的柳树的枝桠。窗外,风声追赶着嘈杂的人声。人声里,是你来我往的打情骂俏。

  我想起了一些事。曾经,我仰望苍天,立下誓言,会将尽量多的闲暇时间,投到图书馆的怀抱。可是,我没有做到。我工作的那个小城,图书馆是不对公众开放的。我记得有次去那个图书馆,离它还有十多米的距离,就被一名保安拦住了。他问:“干什么的?”我答:“看会儿书。”他说:“走吧,没书。”没书?我于是没了心情。

  在公共图书馆看书,居然成了奢侈。而在这个学校图书馆,我一个外来人员,竟然会如此从容。

  转眼到了晚上十点,管理员通知读者,图书馆即将关灯了。我和她才发觉,没看时间,时间却过得这么快。

  她将《古船》借走了,说拿到宿舍去看。一楼大厅里,负责刷卡的阿姨给了她一个会心的微笑。

  风吹来,草木呜呜幽咽。我裹着她,她裹着书。我和她看着图书馆的灯,一层一层次第熄灭。

  “为什么,这个时候我想到了一个词:悲壮?”我问。

  “不悲壮,它在这里。”她拍了拍她的包。

  “它也在这里。”我戳了戳她的脑袋。

  她的秀发飘起,散开,刺着我敏感的神经。

  “雯雯!”我叫住她,与她面对面站立。

  “嗯?怎么了?”

  “你觉得你漂亮吗?”我问。

  “漂亮啊!”她不假思索,话语脱口而出。

  “那,你觉得你什么时候最漂亮?”

  “又来这套,你说。”她突然盯着我说。

  啊!她的眼神,是什么呢?是发电机吗?不对!是引力场吗?还是不对!不对,不对,都不对!她的眼神,是一种超越想象的能量。我只是看着她,用从来没有过的深情看着她——这不是矫情,绝对不是!这不用指天立誓的,这不用相信那些“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伪善的话语的,这不用以死明志、眷顾来生的!不用,不用,都不用!啊!时光要是石化在此时多好,我要是石化在此时多好!

  “说!”她一记绵拳捶到我胸口。

  我鼓足了劲,说:“你读书的时候,最漂亮。”

  “真的?”

  “真的!”我感觉自己的两排牙齿,都碰撞得痛不可忍。

  “你敢不敢大声喊出来?”

  我是多么恍惚啊,恍惚到身体每个细胞都在摇摆。我是多么清醒啊,清醒到能够准确狙击亿万光年外的目标。我用尽洪荒之力一般,双手握成喇叭状顶在嘴外,大声喊:“雯雯,你读书的时候,最漂亮!”

  “什么感觉?”

  “痛快!”

  我嘶哑着嗓子,和她说些软语。风呼啸不止,似乎要把一切清零。但我知道,它永远带不走——永远的时光的借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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