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饮酒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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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饮酒其八
饮酒(二十首)(其八)
东晋 陶渊明
青松1在东园2,众草没其姿。
凝霜3殄4异类5,卓然6见高枝。
连林7人不觉,独树众乃8奇。
提壶9抚寒柯10,远望时复为11。
吾生梦幻12间,何事绁尘13羁14。
注释译文
1、青松:青松:青翠的松树,因松树四季常青,喻指坚贞不移的志节。。”
2、东园:陶渊明居所之东的园圃,陶渊明《停云》:“东园之树,枝条载荣。”亦泛指园圃。
3、凝霜:凝结成霜。南朝 齐 谢朓《校猎曲》:“凝霜冬十月,杀盛凉飇开。”
4、殄(tiān):尽,绝。如殄灭,殄歼,暴殄天物(任意糟蹋东西)。西汉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武殄暴逆。”
5、异类:本意是指不同种类,有时也可作杰出的才能。同时,它也是古代对少数民族的蔑称。这里指松树之外的其他草木。
6、卓然:卓越貌,汉 刘向 《说苑·建本》:“尘埃之外,卓然独立,超然绝世,此上圣之所游神也。”
7、连林:连着的林子,意树木相连。
8、乃:文言虚词,才,表示事情发生得晚或结束得晚如。西汉司马迁《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
9、提壶:壶:指酒壶。提壶,提壶芦,提葫芦挂。此谓提来酒壶。 欧阳修《啼鸟》诗:“独有花上提壶芦,劝我沽酒花前醉。”
10、寒柯:树枝。寒柯,指冬天树木或树干。《初学记》卷三引 南朝梁元帝《纂要》:“冬曰玄英……木曰寒木、寒柯、素木、寒条。”
11、远望时复为:此句倒装,谓时复为远望,即时时向远处眺望。
12、梦幻:梦中幻境,多喻空妄。唐 黄滔《祭宋员外文》:“人生梦幻,夫复何言!”
13、绁(xiè)尘:绳索,系牲口的缰绳。如,大绁(粗大的绳索),缧绁(捆绑犯人的绳索)。羁绁(马辔,喻束缚)。绁尘,束缚,犹言尘网。
14、羁:束缚,拘束。如,羁押,羁绊,放荡不羁。
白话译文
青翠的松树生长在东园里,荒草埋没了它的身姿。等到寒霜凝结的时候,其他植物都枯萎了,这才显现出它卓尔不群的高枝。在一片树林中人可能还不觉得,单独一棵树的时候人们才称奇。我提着酒壶抚弄寒冬中的树干,有时候又极目远眺。我生活的世界就是梦幻一样,又何必被俗世的尘嚣羁绊住脚步呢。
作品鉴赏
《饮酒》一诗通过对东园青松在“凝霜”前后的境遇,表达了诗人对人生对历史对社会的某种认识和感悟。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在东园里的青松,被各种各样的繁茂的杂草淹没,使其挺拔的姿态完全不能展现出来。这本来是极为普通的自然现象,但诗人用一个“没”字,将青松与杂草的关系及鲜明表现出来。原本俊秀的青松,由于身在东园的杂草之中,杂草出尽了风头,人们爱这柔嫩可人的杂草甚至还胜过爱青松。
直到有一天,“凝霜殄异类”之时,原本生长得千娇百媚的各种藤蔓杂草,在一夜之间就不复存在了,这些原本趾高气扬地盖过青松之姿的杂草,一瞬间就倒在青松脚下了,于是青松便“卓然见高枝”了。在众草被“殄”之后,青松卓尔不群的形象便展露出来了。
诗人久居官场,深谙官场的黑暗与倾轧斗争,并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在这首诗中,诗人以“东园青松”为喻,表明真正的英雄人才,在严峻的考验中才会显现出来。平日里,英才与庸才一样,庸才的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小人之举有时甚至还会盖过英才的光辉,只有经过一场“凝霜殄异类”般的严峻考验后,英才才会“卓然见高枝”,而庸才则只能被淘汰掉。诗人以独特的表现手法,传神地描写了青松的两种不同境遇,景中有情,情中含理。全诗以“凝霜殄异类”作为转折,因而该诗结构严谨,内涵丰富,形式与内容相得益彰。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子罕》)经过孔子的这一指点,松柏之美,便象征着一种高尚的人格,而成为中国文化之一集体意识。中国诗歌亦多赞叹松柏之名篇佳作。尽管如此[1] ,陶渊明所写《饮酒》第八首“青松在东园”,仍然是极有特色。“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青松之姿,挺秀而美。生在东园,却为众草所掩没。可见众草之深,其势莽莽。青松之孤独,也不言而喻。“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殄者,灭绝也。,异类,指众草,相对于青松而言。枝者,谓枝干。岁寒,严霜降临,众草凋零。于是,青松挺拔之英姿,常青之秀色,乃卓然出现于世。当春夏和暖之时节,那众草也是青青之色。而况草势甚深,所以能一时掩没青松。可惜,众草究竟经受不起严霜之摧残,终于是凋零了。“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倘若青松多了,蔚然连成松林,那么,它的与众不同,便难以给人以强烈印象。只是由于一株青松卓然独立于天地之间,人们这才为之诧异了。以上六句,构成全诗之大半幅,纯然出之以比兴。正如吴瞻泰《陶诗汇注》所说,是“借孤松为己写照。”青松象征自己坚贞不渝之人格,众草喻指一班无品无节之士流,凝霜则是譬比当时严峻恶劣之政治气候,皆容易领会。唯“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两句,意蕴深刻,最是吃紧,应细心体会。一株卓然挺秀之青松,诚然令人惊诧。而其之所以特异,乃在于众草不能有青松之品质。倘园中皆是青松,此一株自不足为奇了。一位人格高尚之士人,自亦与众不同。其实,这也是由于一班士人自己未能挺立人格。若士流能如高士,或者说人格高尚蔚然而为一代士风,则高士亦并非与众不同。依中国文化传统,“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人人都具备着挺立人格的内在因素。“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人人都可以挺立起自己的主体人格。可惜士人往往陷溺于私欲,难能“卓然见高枝”。正如朱熹所说:“晋宋人物,虽曰尚清高,然个个要官职,这边一面清谈,那边一面招权纳货。陶渊明真个能不要,此所以高于晋宋人物。”(陶澍集注《靖节先生集》附录引)渊明少无适俗韵,晚抱固穷节,自比青松,当之无愧。最后四句,直接写出自己。“提壶挂寒柯,远望时复为。”寒柯,承上文“凝霜”而来。下句,陶澍注:“此倒句,言时复为远望也。”说得是。渊明心里爱这东园青松,便将酒壶挂在松枝之上,饮酒、流连于松树之下。即使不到园中,亦时常从远处来瞻望青松之姿。挂壶寒柯,这是何等亲切。远望松姿,正是一往深情。渊明之心灵,分明是常常从青松之卓然高节,汲取着一种精神上的滋养。庄子讲的“与物有宜”,“与物为春”,“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分别见《庄子·大宗师》、《德充符》、《天下》篇),正是此意。“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结笔两句,来得有点突兀,似与上文无甚关系,实则深有关系。梦幻,喻人生之短暂,翻见得生命之可珍惜。绁者,捆缚也。尘羁即尘网,谓尘世犹如罗网,指的是仕途。生命如此有限,弥可珍惜,不必把自己束缚在尘网中,失掉独立自由之人格。这种坚贞高洁的人格,正有如青松。这才是真正的主体品格。[1] 渊明此诗之精神境界与艺术造诣,可以喻之为一完璧。上半幅纯用比兴,赞美青松之高姿。下半幅纵笔用赋,发舒对于青松之知赏,以及珍惜自己人格之情怀。全幅诗篇浑然一体,实为渊明整幅人格之写照。全诗句句可圈可点,可谓韵外之致味之而无极。尤其“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二句,启示着人人挺立起高尚的人格,则高尚的人格并非与众不同,意味深远,极可珍视。《诗·小雅·裳裳者华》云:“唯其有之,是以似之。”只因渊明坚贞高洁之人格,与青松岁寒不凋之品格,特征相似,所以此诗借青松为自己写照,境界之高,乃是出自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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