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养过狗。”
遇见那个老头的时候，我正在喂黑子。
香喷喷的大肉包子，我一半，黑子一半，小口小口地嚼烂了吃。黑子以前见了肉包子总想一口就吞掉，被我教了几次，现在已经有模有样，吃得比我还慢。
本来我是不会理会那老头的。母亲说了，不要跟生人讲话。但这个老头看起来不像坏人，长得不像，穿得也不像，更重要的是，他说他也养过狗。养狗的都不会是坏人，我这么觉得。
可为什么是养“过”狗？他的狗后来怎么了？我抬眼看向老头。
“我的狗也是黑的，是条很好的猎狗。”老头又说。
“猎狗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能随爹爹一块儿进山打猎了，黑子肯定也能跟着叼兔子，它现在只是还小。”
我对老头说到“猎狗”二字时那股子得意劲儿有些愤愤，不由得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我的狗更小。”老头看了看黑子，打开了话匣子，“那时候我还年轻，嫌家里人多吵闹，不方便读书，就独自搬到庙里去住。那庙里的确清净，只有一样不好，虫子特别多。蚊子、跳蚤、臭虫，什么都有，咬得我整夜都睡不着觉。
“有天我吃过饭，躺在床上补眠，半梦半醒间，忽然看见一个很小的武士。那武士身高不过两寸，却打扮得威风凛凛:头上插着野鸡毛，身下跨着匹蚂蚱那么大的马，手臂上还架着只苍蝇大小的鹰。那小武士骑着马在屋子里四处巡视。我正盯着他看时，外边又进来另外一个小武士。他通身打扮和前边一个差不多，但是新来的这位手里还牵了条蚂蚁似的.小猎狗，腰里还挎着小小的弓箭。
“又过了一会儿，更多小武士进来了，有的骑马，有的步行，熙熙攘攘地来了几百个。他们带来的鹰和狗也有好几百只。屋子里每有蚊蝇飞起来，武士们就放鹰追杀,从不落空。猎狗们则有的跳到床上，有的攀到墙上,四处搜索跳蚤和臭虫。虫子们在角落缝隙里躲藏得再深也没用,猎狗一闻就知道了,很快就把它们抓出来咬死。几百只鹰和狗一齐出动,没过多久,屋子里的蚊虫就全都被杀光了。
“我一直眯着眼睛偷偷地看,那些鹰和猎狗在我身上蹿来蹿去,我只忍着一动不动,假装睡得很熟。蚊虫被杀光后,来了个穿黄色衣服的人,他戴着高高的帽子,看打扮像是个大王。那位大王登上房间里的另外一张床,把车马仪仗队停在席子上,武士们列队把前边捕捉的蚊虫向他献贡。大王收下猎物,对武士们说了些什么,说完之后,便起身登上了马车,武士们也都赶紧跟着上了马。只见一阵尘土飞扬，马蹄奔腾，大王和武士们全都不见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我跳下床跑去外边查看,一点武士们的影子也没找着。回到屋里后又细细查找了一番,这次倒给我找到了点东西。墙缝里不知怎的还落下了只小猎狗,看来是被它的主人遗忘了。我赶紧把它捉住。那猎狗很驯顺,并不反抗。我把它放在砚盒里,捧着砚盒细看。这小猎狗非常有趣,浑身长着茸茸的细毛,脖子上还系着项圈。我拿了饭来喂它,它闻了闻就跑了,自己跳到床上,嗅嗅闻闻,抓了只虫子来吃。
“此后,小猎狗就在我的砚盒里住下了。每天登床爬桌，在屋子里四处巡查，发现了跳蚤臭虫就咬死，苍蝇蚊子等飞虫也都被它吓得不敢落脚。我高兴极了，觉得自己真是捡到了宝贝，对它愈发喜爱。它也把我当做唯一的主人，对我又忠心又亲昵。
“后来有一天，午饭后我照常午睡，小猎狗悄悄地从砚盒里出来，趴在我身边。我一点也不知道，照样睡着，睡梦中翻了个身，就把狗给压在腰下边了。睡着睡着我觉得不对劲，猛地睁开眼，起身来看时，我的狗已经死了，被压得扁扁的，像黑纸剪的一样了……”
老头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就不再出声。
“然后呢?”我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
“没有然后了。”老头说，“讲完了。我就只养过一条狗。”
老头伸手摸了摸趴在我腿边的黑子，叹息着摇摇头，走了。
我和黑子在河边又晒了会太阳，随后也回家去了。
夜里，我洗过手脸后上炕睡觉，黑子也跟过来，熟练地窜到我脚边，趴下。不等母亲过来赶它，我便跳起来，一把抱起它，将它塞回屋角我新絮过的狗窝里。完了还蹲在边上好好教育了它一番，确保它会一直老实呆在里边。
“哟，今儿你怎么忽然改了性了？”母亲见后惊奇道，“往日里你不是总硬闹着要和黑子一块睡，我说了多少回你都不听。”
我不想多作解释,只是把被子拉到下巴边,说了句:“狗还是应该睡在狗窝里。”然后就闭上眼睛,再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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