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望月怀远》意境幽静秀丽,构思巧妙,情景交融,细腻入微,感人至深。
望月怀远⑴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⑵。
情人怨遥夜⑶,竟夕起相思⑷。
灭烛怜光满⑸,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⑹。
【注释】
⑴怀远:怀念远方的亲人。
⑵“海上”二句:辽阔无边的大海上升起一轮明月,使人想起了远在天涯海角的亲友,此时此刻也该是望着同一轮明月。谢庄《月赋》:“隔千里兮共明月”。
⑶情人:多情的人,指作者自己;一说指亲人。遥夜:长夜。怨遥夜:因离别而幽怨失眠,以至抱怨夜长。
⑷竟夕:终夜,通宵,即一整夜。《后汉书·第五伦传》:“吾子有疾,虽不省视而竟夕不眠。若是者,岂可谓无私乎?”
⑸怜:爱。滋:湿润。怜光满:爱惜满屋的月光。这里的灭烛怜光满,根据上下文,是个月明的时候,应该在农历十五左右。当一个人静静的在屋子里面享受月光,就有种“怜”的感觉,这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受而已,读诗读人,应该理解当时诗人的心理才能读懂诗词。光满自然就是月光照射充盈的样子,“满”描写了一个状态,应该是月光直射到屋内。
⑹“不堪”二句:月华虽好但是不能相赠,不如回入梦乡觅取佳期。陆机《拟明月何皎皎》:“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盈手:双手捧满之意。盈:满(指那种满荡荡的充盈的状态)。
【白话译文】
茫茫的海上升起一轮明月,此时你我都在天涯共相望。
有情之人都怨恨月夜漫长,整夜里不眠而把亲人怀想。
熄灭蜡烛怜爱这满屋月光,我披衣徘徊深感夜露寒凉。
不能把美好的月色捧给你,只望能够与你相见在梦乡。
【创作背景】
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733年),张九龄在朝中任宰相。遭奸相李林甫诽谤排挤后,于开元二十四年(736)罢相。《望月怀远》这首诗应写于开元二十四年张九龄遭贬荆州长史以后,同《感遇十二首》应该属于同一时期的作品。
【赏析】
《望月怀远》是一首月夜怀念远人的诗,是作者在离乡时,望月而思念远方亲人而写的。起句“海上生明月”意境雄浑阔大,是千古佳句。它和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明月照积雪”,谢朓的“大江流日夜”以及作者自己的“孤鸿海上来”等名句一样,看起来平淡无奇,没有一个奇特的字眼,没有一分点染的色彩,脱口而出,却自然具有一种高华浑融的气象。这一句完全是景,点明题中的“望月”。第二句“天涯共此时”,即由景入情,转入“怀远”。前乎此的有谢庄《月赋》中的“隔千里兮共明月”,后乎此的有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词中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都是写月的名句,其旨意也大抵相同,但由于各人以不同的表现方法,表现在不同的体裁中,谢庄是赋,苏轼是词,张九龄是诗,相体裁衣,各极其妙。这两句把诗题的情景,一起就全部收摄,却又毫不费力,仍是张九龄作古诗时浑成自然的风格。
从月出东斗直到月落乌啼,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诗中说是“竟夕”,亦即通宵。这通宵的月色对一般人来说,可以说是漠不相关的,而远隔天涯的亲人,因为对月相思而久不能寐,只觉得长夜漫漫,故而落出一个“怨”字。三四两句,就以怨字为中心,以“情人”与“相思”呼应,以“遥夜”与“竟夕”呼应,上承起首两句,一气呵成。这两句采用流水对,自然流畅,具有古诗气韵。
竟夕相思不能入睡,或许是怪屋里烛光太耀眼,于是灭烛,披衣步出门庭,光线还是那么明亮。这天涯共对的一轮明月竟是这样撩人心绪,使人见到它那姣好圆满的光华,更难以入睡。夜已深了,气候更凉一些了,露水也沾湿了身上的衣裳。这里的“滋”字不仅是润湿,而且含滋生不已的意思。“露滋”二字写尽了“遥夜”、“竟夕”的精神。“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两句细巧地写出了深夜对月不眠的实情实景。
相思不眠之际,没有什么可以相赠,只有满手的月光。诗人说:“这月光饱含我满腔的心意,可是又怎么赠送给你呢?还是睡罢!睡了也许能在梦中与你欢聚。”“不堪”两句,构思奇妙,意境幽清,没有深挚情感和切身体会,恐怕是写不出来的。这里诗人暗用晋陆机“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两句诗意,翻古为新,悠悠托出不尽情思。诗至此戛然而止,只觉余韵袅袅,令人回味不已。
拓展阅读:张九龄: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
翻开上世纪六十年代早期的考古期刊,这些五十多年前印出的纸张已经发黄,上了年头的纸张就是不一样,发散出来淡淡的甜甜的香气。无意中看到一篇文章——《唐代张九龄墓发掘简报》。一时反应不上来他是谁,只觉得很熟,查了以后,才知道原来是他,唐代杰出的诗人,开元尚书丞相。
唐诗不仅开辟了一个诗歌的王朝,更开辟了一个时代的审美,很多好诗为人所传诵。《唐诗三百首》成为许多人诵读诗作的首选。在这个流传最广的唐诗选集中,第一首便是《感遇》,作者张九龄: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与这首诗相比,张九龄的另一首诗也选入《唐诗三百首》,更为人称道,即使没有读过唐诗的人也熟悉其中的诗句。那就是《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当初读到这首诗时,猜想诗人一定是在海边。海风吹拂着诗人的衣带,海边潮起潮落,明月缓缓的在海天相接处升起,心中的思潮,眼前的明月,与那无边的大海的阵阵波涛声,一起让诗人创作出了千古名篇。
唐人的诗篇许多都是写实景。开元十四年,张九龄仕途受阻,才不能申,奉命祭祀南海。纵观张九龄的宦游生涯,他极有可能是在这一时期创作了这首《望月怀远》。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这看似简单的十个字,大简至美,浩然之中让人的情感与宇宙的运行相通相融,契合了华夏文化最本质的追求,因此,她已经深深的印到我们民族的语言世界。如果没有博大的胸怀,没有对于心性的深彻感悟,没有对于意象表达的自由,不可能咏出这样双关双喻的诗句。
诗人的名篇传扬天下,诗人却被淡忘了,很少有人知道这首诗的作者是张九龄,更少有人去关心他的身后事。他还写过很多脍炙人口的好诗,如《秋夕望月》:
清迥江城月,流光万里同。
所思如梦里,相望在庭中。
皎洁青苔露,萧条黄叶风。
含情不得语,频使桂华空。
没想到在考古文献中看到了张九龄的名字。
曾经踏寻过少陵原上的杜牧墓,只见到一个干涸的巨大水坑,坑底已经成了菜圃。杜牧墓应该在这里,可惜已经破坏殆尽,只看到几块唐代的碎砖。
张九龄,韶关人,是历史上第一位进入中央中枢的岭南高官,后人誉其为“岭南第一人”。他主要活跃在唐玄宗开元年间前后,政治能力与诗歌作品为后世所称道,晚年遭到李林甫陷害,罢相回乡。
张九龄埋葬在故乡广东省韶关武陵原。他的墓葬形制明显属于高官规制,与长安地区的同样等级的墓志非常接近。整个墓都用砖砌成。墓室平面为弧方形,四角攒尖,甬道左右两侧各有一个耳室,棺床在墓室中部。与北方的黄土不同,岭南的土壤属于另一类型,整个华南都很少发现唐代人骨架,也就是很难保存下来。张九龄墓也没发现尸骨。
唐代的壁画墓在长安附近并不稀罕,而张九龄的墓也有壁画,在岭南地区这是孤例。尽管墓壁上大部分的壁画都剥落了,还是透露出了唐代的风韵和气度。那壁画中脸庞圆润的侍女,硕大的蟠桃生长在枝头。墓室的东壁壁画上残存一条青龙,可以想见那西壁一定曾画有白虎,而前后则很可能还是有朱雀、玄武。
一般的唐代墓志文字较多,先要追述先祖的事迹,然后一一介绍墓主人的生平事迹,特别是对其所历任的官职会逐个道来,不厌其烦,很像当代的履历表。张九龄墓志铭中只有276个字,文笔大气简洁。
撰写墓志的人名叫徐安贞,他当时已经对张九龄的历史地位很有信心,觉得不需要再墓志中记录繁琐的官职履历,只说他官位升降共有18次。徐安贞在墓志中说:“张公的生平事迹已经在中原的碑刻上了,必定能在优秀的史家笔下青史留名(序夫官次,存乎事迹,列于中原之碑,备诸良史之笔矣。)”。
由于在历史上遭到盗掘,当考古发掘者发掘到墓葬中时,只发现了少量残破且多被扰乱的文物。在《唐代张九龄墓发掘简报》的开篇,写到这样一句:“自宋以来,曾经过历代不同程度的‘修葺’和盗掘,其中以1919年所进行的那次破坏最甚,墓室顶部与封门券顶均被凿开,盗痕累累”。这一段话读来让人颇多无奈。这份简报中将“修葺”二字加了引号,很是奇怪。答案在之后的一份简报中。
在张九龄墓考古发掘1年之后,发掘了旁边的另一座唐墓,没有墓志,但推测为张九龄的弟弟张九皋墓。在张九皋墓葬的简报中,明确提到1919年军阀以修葺为名,对这些墓葬进行了盗掘。
中国历史上颇具规模的墓葬一般都会遭到后代多次盗掘,即便是诗人,是岭南第一人的墓也难幸免。幸好留下了墓志,证实了墓主人的身份。
正式的考古发掘可以完整的保留历史信息,会将文物保护起来,留待在博物馆中展示,相关的文字、照片等资料也会出版,以供所有人查阅,而盗掘则完全是破坏。中国历史上的许多对中国文化做出重要贡献的人物身后的墓葬都难以完整保存下来,实在可悲。只好以先生的《感遇·幽人归独卧》来缅怀先生之风:
幽人归独卧,滞虑洗孤清。
持此谢高鸟,因之传远情。
日夕怀空意,人谁感至精?
飞沈理自隔,何所慰吾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