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见
第一次见到他们是在某医院的急诊室,那时候是我第三个月的轮转。我是一名实习护士,那天是我第一次来急诊室。一上午的入科宣教后就开始正式工作了,跟着自己的带教老师。急诊室的床位很少,病人又多,在护士站的时候抬头就看见对面有一位老爷爷躺在平车上,人蜷缩着,一直在不停地呕吐。老师让我过去测他的生命体征,我走近,看见他穿得有些许的破烂,裤子也是缝缝补补好多次的那种,头发苍白,由于急诊室太忙,只是临时给他搭了一个床位,他没有枕头,只是用自己的袋子垫在头下面,袋子也是那种看着脏兮兮的用过很久很久的环保袋。我给他测完生命体征,体温36.6,脉搏78,血压146/85,还正常,但是可以看出他脸色苍白,呈现痛苦貌,人很瘦很瘦。主任医生走过来诊断,做检查,得出是肠嵌肠坏死,让他儿子赶紧办入院手续。而我们立马联系外科病房和外科医生,马上准备手术,而他的儿子们各有各的小算盘,谁也不愿意多出钱,谁也不愿意去办住院手续,一直来来回回商量着,还告诉我们这样的疾病还可以拖,没必要手术,家里事情太多忙不过来(老伴也一直在急诊室的病床上治疗)。主任医生和我们一直劝家属赶紧住院,不然肠坏死会引发更严重的疾病,他们的妈妈已经这样了,不能让这位大爷也病重。儿子们也许动摇了,给大爷交了住院费,而我们一直守在大爷身边,二儿子过来丢下一句“给你交了五千,你满意了”之后就走开了,那时候我心里就觉得这样的场景不应该会在现实生活中出现,有些反感他的儿子们。不过,还是把大爷转送到外科病房去了,应该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疗,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落地了。
二、再见,确是再也不见
第二天上班了,一大波实习生们跟着老师一起做晨间护理,就是巡视一下病房,看看病人,换一下床单,观察病人们的生命体征之类的护理。到病房的时候发现原来大爷的老伴住在大病房的10床,奶奶人更瘦,一直吸着氧气,心电监护着,三个儿子都在病床旁边站着。这时候,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原来是大爷从楼上病房颤颤巍巍地走来看老伴,我仔细看了一眼心电监护,心跳只有三十几,血压也很低很低,旁边一直用微量注射泵维持用药,上了多巴胺和肾上腺素,但是还是一直很低,医生和护士们走出病房,都悄悄地说着奶奶可能快不行了。
上午十点不到,心电监护仪器报警,医生护士们赶到病房抢救,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希望可以救活,而且他的儿子们都放弃抢救,所以作为护士的我们也束手无策,最后看着奶奶安安静静地离开了人世,而大爷还在自己的外科病房里治疗,小儿子跑上去叫他。在急诊室,人去世了就要马上处理然后推车去太平间,因为要为别人考虑,病房里还有好几位其他病人住着,所以大儿子和护工一起把奶奶推进了太平间。
大爷急急忙忙地赶下来,眼泪在脸颊上不停地流,一进急诊室就给医生护士们下跪磕头,求我们抢救。当他发现他老伴并不在病房里的时候疯了一般地寻找着,儿子告诉他,奶奶已经进了太平间了,现在看不到。大爷无力地坐在走廊转角的地上,一直一直哭泣,一直一直求我们救救他的老伴,一直一直地祈求儿子们带他去见他的老伴。大爷一直一直断断续续地说着,他要见她,他还没有见她最后一面,他还没有给她最后一个离别的拥抱,他还没有给她最后一个吻,他要见她,要抱抱她,让她不要害怕。我们在旁边一直扶着大爷,但是真心扶不动,而他的儿子们一直站他周围,没有人上前去把他扶到座位上,就随着大爷坐在冰凉的地上。
小儿子在旁边和大爷说,带他去看,但是不要哭不要闹。大爷同意了,擦了一下眼泪,但是老大和老二不同意大爷去太平间,说下午尸体会运回家,到时候回家可以见到,说完老大和老二去办各种手续了,我们要求小儿子要一直陪着大爷,以防出什么事。
急诊室很忙,留下两个实习生看着,我们又开始忙着给其他病人急救,心是揪着的,但是更多的人还需要治疗呢。
当我下午走出输液室去拿水杯喝水的时候,发现那位大爷只身一人还在急诊室待着,护士台一有空就走过来求我们带他去见见他的老伴,然而我们都没有权利,能做的就是安慰他,然后要观察他的情况,昨天他也是挺严重的`。
大爷告诉我们,他和老伴存了十几万钱了,自己不舍得看病用,要把所有钱都拿来治老伴的病,他不甘心没有抢救,他也很后悔自己生病,没有陪在老伴的身边,没有牵着手陪老伴度过最后的时光,没有最后抱抱她。
老人家的感情已经有六十多年了,完全是一个金婚,他们没有很高的文化水平,甚至接近于文盲,他们过着农村人的生活,生活节俭,一生都在为儿女们攒着钱,活脱脱的中国农村夫妻的生活方式,没有享受天伦之乐,临了,在医院的病床上离开这个人世,看着这样的病人,我们都很揪心,心疼,同情和不舍。但是却也羡慕这样一段感情,一生一世一双人,平凡的生活中拥有着平凡的爱,拥有着那些平平淡淡却又弥足珍贵的感情。
亲爱的奶奶,大爷想告诉你他一生只爱你,大爷想告诉你他还来不及拥抱你,大爷想告诉你你在另一个世界里要过得安详,大爷想告诉你他舍不得你,大爷想告诉你他以后还会陪你生生世世,他有你一生充满回忆,你有他一生弥足珍贵!
奶奶,一路走好!
再见,再也不见你的人,却会再次遇见你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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