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骤雨过后,劈劈啪啪的雨点洗净了青山。妈妈站在窗前,欣赏着雨后的景象。
“你还记得家乡的古城吗?”突然,妈妈带着沉思的神色问我。“不记得了。”我的家乡是莱州,我的家就在古城脚下,护城河边,那里被称为东濠崖。可是我记事的时候古城早就没了,城砖倒是见过,有一尺多长,四五寸厚,青色的,上边沾满了白灰。“古城好啊,自古就有‘纸糊的登州,铁打的莱州’的说法,咱们的古城,城墙修得又高又结实,大青砖白灰缝,四个城门楼可气派了。”为了印证母亲的说法,我查了府志,在城池栏中明白记载:莱州府城明洪武4年建后圯坏日甚,万历26年大修,3年大功告成,创建规模倍于往昔,周9里,高3丈5尺,基厚2丈4,门4,东曰澄清,南曰景阳,西曰武定,北曰定海,城下为池,深2丈,阔倍之。可见母言不虚。
又是一次雨后初睛,母亲看着远处青山,那时山上正绽放着艳丽的花朵。“你还记得咱家门前护城河里的荷花吗?”她又问我。“记得。”一阵瓢泼大雨后,护城河里的水涨起来了,河水经过桥洞发出轰轰的声响,坐在家里都听得到,这时妈妈便领着幼小的我走出家门,满耳朵都是青蛙的叫声。蒲子、苇子正借着轻风抖落满身的雨水,荷花有了雨水的滋润却显得分外艳丽,粉的艳如少妇,白的雅如少女,真有点勾人魂魄的味道。最有趣的是荷叶,一面面宽大的叶面上,布满了一粒粒水珠,像一粒粒晶莹剔透的银色的宝珠,风轻时,它们在叶面上微微滚动着,当一阵强风掠过,把荷叶掀倒半边的时候,它们便涮涮地跳到水里去了。
记得有一次我陪母亲去游黄山,下山后又到一个附近县里去看牌坊,荒凉的原野上就那么七座灰石的牌坊立在那里,倒让人有一点怀古的情绪。母亲看了,却不以为然,说:“你不记得吗,咱们城里的73座牌坊,挤满了两条街,那石头是雪白的,上边雕刻的故事就像真的一样。”这些我是记得的,那些牌坊十分高大,有三拱门的,有五拱门的,中间拱门最大,横跨一条道路,下边可以跑大货车。儿时只知在牌坊下边玩耍,看着牌坊上戴着官帽拿着刀枪的小石人入迷。长大了才知道,这73座牌坊大都是明清两代立的,有旌表坊、功名坊、记事房、节妇坊等。后来我走遍了全国,在哪里也没看到有这么多这么好的牌坊。
妈妈还常常称赞莱州府衙气派、威风。后来那座府衙被改做了掖县县政府,我在此供职的时候,还有一棵参天古槐,古槐下是一座砖石结构的“海甸风清”坊,上面有付对联,上联是“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联是“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当年莱州府的管辖地包括胶县、高密、即墨、昌邑、平度、潍县、掖县。知府的所在地应该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建有许多代表封建文化的祠庙。母亲也常有声有色地提起它们。妈妈说,最大最富最热闹的是北门里的城隍庙,另外,东关有天齐庙,西门里有县文庙,东门里有府文庙,北关有十王殿,南关有两公寺、火神阁,最多的是关帝庙,大大小小七八座,最小的是摸脚庙,据说得了病的人,摸摸庙里神像的脚就可以手到病除。这些庙其实是当年的封建统治者宣扬封建思想的场所,但普通百姓的文化娱乐也与它们密切相关,大大小小的庙会成了百姓生活中的节日。
现在,这些东西都没有了,建国初,在反迷信的浪潮中,庙全部被拆光了,“铁打”的城墙也被夷为平地;73座牌坊“大跃进”的时候被全部推倒,工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布满精美雕刻的石头构件全部凿为平板,用来建了一座礼堂和一个展览馆;府衙的老槐树被雷击倒了,那警示官吏的牌坊早已无影无踪,还有吊桥、荷花等,都没了。每每说到这些,母亲总是连连叹气,“唉,要是这些东西在,莱州就成了旅游的好地方了。”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去过在全国叫得很响的山西平遥古城,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它比莱州古城差远了。
古城失落了,但她永远留在母亲的记忆里,星转斗移,春来冬去,在她心中酿成了芬芳甘甜的陈年老酒,每每忆起,总使她陶醉,使她年轻。借助母亲的回忆,我也对它日渐了解,年深日久,也早已成酒,虽只有半杯,已够我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