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都说,“恨凤姐,骂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我该用怎样的文字来形容这个我一开始便深深喜爱的人物呢?
熙凤的出场是欢快的,迈着轻盈的小步,丹唇未启笑先闻。已然给人一种望而生畏之感,而那一身金灿灿缕金百蝶穿红大红洋缎窄褃袄,更是恍若神仙妃子般令人夺目。这样的女子,肯定世间少有。
王熙凤的权和妒在读者心中是留下深刻印象的,她弄权铁槛寺,逼死尤二姐,明里一把火,暗里一把刀,几乎这些成了后人批判凤姐儿的全部罪证,即使有喜爱与赞赏的,也不过是肯定了她的杀伐决断,聪明能干。而我觉得,凤姐身上的很多细微处却恰恰证明了她的“可爱”之处。
红楼中刘姥姥第一次欲进荣国府找了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借周瑞家之言说出了凤姐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自然,从这一句话便可推知凤姐的城府是极深的,几乎事事都能被她看透。
而我说呢,其实凤姐是单纯的。
凤姐平日的会算计会讨好只是从小的方面来看,但她却万万没有顾全大局,也没有为自己今后的路铺下很好的基垫。她能在家族中玩转自如,毕竟是有了贾母这座靠山,而她把提拔她的王夫人却搁置了一边,以为自己日后就能安稳的当这个家,此做法实错矣。她平日不断地敛财,想要在以后退居后台之后安度自己的半生,又是一单纯的想法。凤姐不懂像宝钗一样明哲保身,不懂像王夫人一样蓄养锐气,厚积薄发,她太张扬,太逞强,以至算计过了头便成了单纯,单纯的没有料到自己最后的结局。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凤姐的圆滑和口才的确是出众的。记得哪位红学家说过,凤姐的口才其实不算为口才,她的话太多的是民间粗俗话语和泛泛的笑料。呵呵,其实我挺喜欢凤姐儿说话的气势的,可以说我偏爱凤姐的这种“口才”。
第六十八回《酸凤姐大闹宁国府》,凤姐骂尤氏道:“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去?你若告诉了我,这会子平安了,怎得惊动官府,闹到这步田地?你这会子还怨他们?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但凡是个好的,他们怎得闹出这些事来?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的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总是他们不怕你,也不听你。”
这一回中,凤姐仗着有理半分也不饶人,这一番话更是接连着说出来的,平常人在愤怒的时刻也况且要停一停想一想怎么继续串词儿说下去,能这样撒泼到极点的舍此“凤辣子”还能有谁?
抛开为人处世方面不讲,其实熙凤很聪明,都说她大字不识半个,却也在《芦雪庭争联即景诗》中起了个头儿——“一夜北风紧。”那一刻,我感动于她能起出这个头儿,也感动于她的可爱。
我一直相信,王熙凤是有爱的。只是她的爱太讳莫如深了。对于巧姐,凤姐付出的是真情。巧姐的判词中有一首《留余庆》:
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
可见尽管凤姐素日积怨很深,但多少积了点阴功的,生前为巧姐儿操碎了心,至于在贾琏身上,凤姐体现出来的妒,更是积累在爱上的,也因为如此,那么尤二姐的死全部归咎于凤姐就太不公平了。再者,凤姐初见邢岫烟时,心里打量“这孩子到是挺可怜劲儿的贩贰闭馐欠锝隳谛牡锥的话,后来又送了大红羽纱雪褂斗篷,若不是真有爱,何曾见这位平日威风八面的琏二奶奶这样评价过,这样对待过一个外府亲戚呢?只是凤姐儿的爱太细腻,隐藏的太深。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这是曹公给凤姐写下的结局,致使后人喜的喜,悲的悲,叹的叹。其实,人世难定,悲辛后面的凄凉有多少,自由当事人自己知道。人们总记得的是那个狠毒,辣手,爱权爱财,令人畏惧的琏二奶奶,而我觉得,凤姐儿挺不容易的,甚至有点委屈,让人同情,在贾府即将末路的时候,凤姐大势已去,更受到刑、王夫人两面的冷言冷语。我想这是她万万不曾料到的吧。纵然凤姐儿有千般错万般错,但毕竟一个是内侄女儿,一个是名正言顺的儿媳,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是“墙倒众人推”。那么,假如真要说冷面无情,毫无爱意的人,那么,应该是王夫人,邢夫人,至少,凤姐多少是有点亲情的,哪怕是只有那么一点。
读红楼,半卷相思半卷愁。红楼女儿多薄命,自然,凤姐的下场也最终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恨凤姐的人对爱凤姐的人不解,爱凤姐的人对恨凤姐的人不解。根本的都是因为曹公塑造了如此一个丰满多彩的形象,凤姐,就是凤姐。
她不是她,她不懂她的“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她也不是她,她也不懂她的“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她是她自己,那个才干能力无人能比,有心计却又太单纯,既狠毒却又有善良,能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八面玲珑的王熙凤。如果王熙凤让读者不恨她,或者让读者不爱她,那倒遗憾了。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凤姐从末世而来也从末世而去,是自食恶果也好,是祸福难定也罢,就是这样一个贾母捧在手心里疼的尤物,恰是红楼万万不可缺少的。只是凤姐的错太多,害死贾瑞,拆开鸳鸯,为发横财施舍手段贩匪坪踉诤笕诵闹星枚了那样一个泼辣歹毒的形象。
惜为,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