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愁云,昏鸦哀鸣,镇江城城门紧闭,厚实的城墙内一派歌舞升平。城墙之上,一位鹤发老者似一尊雕像矗立在镇江城楼前。他身着一袭素色长衫,表情凝重地望着北方的天空,眼中掠过一丝哀痛。他哀痛,面朝北方千里沃土,他竟不能向前一步;他哀痛,身后百万苟活之众,竟还纸醉金迷;他哀痛,自己等待了四十余年,竟未能等到再披坚执锐的一刻。
辛弃疾,你的等待感动了谁?
在陷入敌手的齐鲁大地上,你以山东汉子的万丈豪情与青年人特有的冲劲,开始了一生的追求。曾经多少次,你不顾流血的伤口,只为追杀败逃的金兵;曾经多少次,你写下满腔热血的词,只为激发义军的士气。你入朝为官,本以为能一展宏图,能尽情施展自己的宏伟抱负,能收复失地,驱逐敌寇,荣归故里。可是,不曾想到,你所忠诚的朝廷,拥护的君主只是偏安一隅的偷生者、享乐者;而他给予你的,是漫长而辛苦的等待。
你是孤独的,是寂寞的,是令人同情的。你呕心沥血写下的军事分析只是皇帝随手翻弄后丢弃的废纸,你发自肺腑的主战言论还不如青楼女子的吴侬细语在大臣们的脑海中停留得久。你渴望重拾墙角银枪,换上箱底戎装的那一刻,像一棵杨柳渴望着春风;你等待纵马狂歌,攻营拔寨的那一天,像一把雨伞等待着下雨。可当时光像飞奔的马一样转瞬即逝时,你却像那马蹄扬起的尘土,被君王权贵抛在了脑后。
你看着自己一点点老去,乌青发鬓染成斑白。抓不住啊,那逝去的年华;禁不起啊,这岁月的打磨。你在等待中苍老,在等待中煎熬。在一万多个无法入眠的夜晚里,你仰望北斗,想到北斗下的土地至今仍被异族统治;而自己却不能提刀拍马与之一战,那是何等苦闷!你满怀壮志而来,却让自己的一生消磨在了无尽的等待中。壮志难酬,你只能在词里找寻曾经的快意人生。你怀念军营中的生活,“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你还记得战场上的骇人场面,“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你依旧难忘当年的气势如虹,“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你崇敬古代豪杰,“生子当如孙仲谋”。每当回想起这些,你的心中又泛起涟漪,又有了勇气去等待那不知何时到来的一天。
即使已年过花甲,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守望着心中的梦想,哪怕只是一点儿火星便足以点燃你已衰朽的身躯中的烈火。你还在等待有人来问你“尚能饭否”,你会毫不犹豫地为国奋战。这份执著令人感动,也令人心酸。
如血的残阳仿佛昭示着这个国家的命运,你抬起手仿佛想挽回什么,却终究托不起这将落山的太阳,只能一遍又一遍无力地拍打着面前斑驳的栏杆。晚来风急,吹散了你的几缕白丝;你深深地叹了口气,你那孤单的背影在这沉重的一叹中愈显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