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泉边的石头上又开始出现滑溜溜的苔,等到涧边的花儿又开始渐次静悄悄地开,等到青崖上的天空又泛游着几朵淡淡的云,也许我就能等到属于我的春风了。
我是一个等春风的孩子。
没有人知道我在等春风,就像没有人知道我会说话一样。我知道,在别人的眼里,我从来都是一个顽固、狂躁、自闭的疯小孩,至少从五年前开始,我就被这样认为了。他们说我是一个没有良心的孽种,就算听到爸爸的死讯也不会掉下一滴泪,就算长了这么大也只会整天在崖上坐着打发时间。对于什么都不了解却妄自猜度别人的无知的人,我从来都不屑于解释。
其实,我会说话,而且经常说话,就像现在这样。我对着永不停歇爬行着的甲壳虫说:“等春风来了,你就能飞上树梢了。”我对伏倒在地的卷边草说:“等春风来了,你就能仰起你被遮盖的脸庞了。”我对封了一季的蛇穴说:“等春风来了,你就能重新贴近松软的泥土了。”我还对自己说:“等春风来了,我就能见到爸爸了。”
但是我等了五年,我的春风却始终没有来。虽然我坚信,爸爸一定会踏着春风回来的;虽然那些无知的人总是皱着眉头谈起他,总是以无奈的眼神瞥我。我相信我的爸爸会从冰冷的泥土中醒来,什么工地事故、命中劫数,我全都不相信。
爸爸,你在哪儿?不要再让我一个人了。等着春风吹来,你就该回家了,回家看看长得比小树还高的我;等着春风吹来,你就该回家了,回家抱起向你跑来的我;等着春风吹来,你就该回家了,回家拎起那些大包小包,赶走那些大肚子的傻瓜。他们尽给我取一些难听的名字,我不叫“留守儿童”,也不是“民工遗孤”,更不是“自闭患儿”。他们什么也不懂,就知道自作多情地让我和满面堆笑的他们合影。我不是没有爸爸的孩子!
只是,春风还没来吧。
咦,小蛇,你怎么爬上了树梢?咦,青苔怎么长在了我的脚边?咦,花丛怎么翻涌着向前?噢,不!我被花丛,不,是被花海包围着,我恐慌,我逃亡,我拨开比我还高的花枝,穿梭,跳跃,狂奔。
我跑,我跑,天空飘着几朵淡淡的云。
我跑,我跑,我努力地逃出这个将我吞噬的圈套。
我跑,我跑,我一直向远方,却找不到方向。
我跑,我跑,终于,我冲出花海,飞越了青崖,我恐惧地捂住双眼,等待着坠落的瞬间。可这一瞬间却这么长,长得令我恐慌,长得让我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这是什么味道?
爸爸!这是爸爸的味道!我睁开双眼,春风迎面吹来,掀起我前额的头发;我展开双臂,春风充满怀抱,吹散我激动的泪花。我一把抱住春风,任它吹起我皱巴巴的衣角,我紧紧地依靠,这是爸爸的怀抱,我不愿放掉爸爸的味道。
爸爸,这次,你带着我一起走吧,我一定不哭不闹,我一定抓紧你,我一定跟着你到天涯海角;爸爸,你带我一起走吧,去那个没有“别人”的地方,去那个没有“假面”的世界。越来越轻,春风捎带着我,属于我的春风,带我越飞越高。
从此,世界上再也没有了等春风的孩子;或许,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等春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