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你,总是喜怒不形于色。平静得像上好的花岗岩的侧脸和那伏在书桌前不停写着、画着的背影,便是你给我留下的印象。也许,太过冷静的你,需要一个开朗活泼的女儿来弥补。可我偏偏继承了你固执倔犟的性格。于是,两个倔犟的人在同一片屋檐下,沉默。爱被孤零零地扔在中间,无人问津……
从教室里出来,初冬的夜晚已经来得很早了,大片大片的黑勾勒着整片天空,灰突突的颜色压得人喘不上气,寂静的夜让我莫名地想起了你的脸。你会来接我吗?我被自己近乎荒诞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由笑起自己的天真:你应该正在外地搞你那些没完没了的工程图吧。
转过身,我竟意外地看到了一个身影,不算高的个子,一头黑发里显出几根刺眼的白。是你!你的肩上还背着包,那一直平静如花岗岩的脸上,有一丝难隐的疲惫。“刚下火车?”我问。“你妈今天有事,来不了了。”你给了一个毫不相关的答案。“妈告诉过我了。”我低着头,盯着运动鞋上的鞋带,回答得简洁苍白。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你轻咳了一下:“你妈让我接你。”我顺从地在后面跟着你走,把手垂在身侧,一路无语。
沉默一直延续到三楼。三楼的灯坏了,一片寂静的黑,惨白的月光从窗子里投下来,没有一丝温馨,反添了一份诡异。我不禁打了个寒噤,我怕黑,可倔犟的性子使我不愿伸手去拉你的手。我慢慢地落在了后面。透过月光,我发现你那宽厚的背影顿了一下,忽然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一惊。从小和你相处得太少,你也很少牵我的手,忽然的温暖使我不太适应。抬起头,你正小心地向下走,你的身影一点点地向下蹲,背包的拉链发出碰撞的叮当声。我能感觉到你的上半身微微地侧向我这边,好像在用一只脚探着下一级台阶。好一会儿,也许你感觉稳了,才转过身扶我下到这一级台阶,然后长呼一口气,转而继续这艰难的任务。惨白的月光使台阶看起来眼花缭乱,你牵着我的手上渗出了细细的汗,可你却一直固执地牵着,不曾松开。好几次,你的手倏地握紧,我知道,那是你不小心踩空了,可你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松开,你就用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拉着我的艰难姿势,一步步缓慢却坚定地往前走,十几级台阶,我却好像走了一个世纪。夜色中,我想起你的白发、你的皱纹和微弯的脊背,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第一次,我心酸地承认,我严肃而强势的父亲,老了。
终于走到二楼,明亮的灯光让我看清了你额角那几点闪亮的晶莹,是汗水。你习惯性地用手去擦汗,才发现自己还紧紧地牵着我的手,你略带尴尬地笑了下,松开了我的手。手心忽然空荡荡的,我条件反射般地牵上了你还来不及缩回去的手,抬起头,我看见你那双深邃的眼中难以掩饰的惊喜。我捏捏那双大手,父亲,请让我记住你此刻的眼神,在内心深处,刻下你那份难舍的父爱。
我想,所谓父爱便是如此,就是在我最无助时从黑暗中伸出那双温热的大手,牵着我走出迷茫,然后在我安定下来后默默地抽走。
我忽然明白了你那份温情而腼腆的父爱,你那牵着我的大手告诉我,有你在,整个世界,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