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楼房排排耸立,以西方的形式;刚硬的线条,不加雕琢的框架,是亚里士多德的论述;明亮的天窗,宽敞的房间,是中世纪教堂传出的吟颂;卷曲的窗幕,褶皱如波浪般起伏的床巾,是莎士比亚仲夏夜的浪漫遐想。
我们以西方的姿态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驻足,驻足在富丽的幻想和精神的迷醉里。而我们的传统,我们的古建筑,正带着五千年的回忆消逝,消逝在历史当中。
我来到尘世一角访你。你红漆剥蚀,朱檐结网。你如历史鼎盛的红颜韶华不再。我抬起头,任破碎的阳光重重砸在脸上。仰望,如稼轩望到残破的面容。杜鹃声切,长门宫怨;纵然千金难买相如斌,徒留旧人哭。
时间的流逝带走了武帝的功绩,你的金屋还在,你的歌声还在萦绕,怨在重楼。我缓慢攀登,遗落了一级级空荡的足音,像岁月之鞭驱赶历史的年轮,碾过一个王朝的衰亡。大军兵临城下,有义勇如汉景帝,成就稳固的帝业;也有如陈后主,弹着《玉树后庭花》,任泥沙滚滚,淹了雕梁画栋,埋了万里江山,葬了人民对一个王朝的信心。
恨在重楼。我且停且行,抚过这些历史的积淀,不觉到了屋顶。我就好像在华夏行至盛唐,唐明皇创造了一个盛世,不论是物质的富足抑或是精神的满溢,而一切升到顶端都有掉落的危险。当李隆基携着杨贵妃恣意《霓裳》复《六幺》时,佞臣之心已在膨胀,终化为一场骇人的波涛。楼上歌舞升平,楼下草木萧萧。悲在重楼。就是这样一种建筑方式,维系着东方的怨、恨、悲。它已深入无数代人的骨髓,成为一种普遍的文化认同,锁住了东方人善感的心。远去的,消逝了;一切珍贵的,却在行走中沉淀。梵志向佛献花,佛曰:“放下。”
楼,正如一切普遍意义的事物,放下了陌上的繁花似锦,放下了章台的翠柳阴阴。放下的逝了,而它本身携带的文化,却在消逝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