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毫无征兆地,听到天空中传来的风声。
那是秋的声音,像信风般步步逼近,是询问也像是追忆,是呼唤也像是叹息。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刮来,在山谷中激起浩大的喧嚣。野马,尘埃,放肆地舞动,像在表达着什么;它有时沉郁呜咽,有时狂暴地嗡鸣,有时只有秋叶拖地般的嘎嘎声响。
故乡的风声骤起,似乎是在引导你前往那未曾进入,但又似曾相识的秘境。每当你被城市的暖风裹挟耳畔,故乡的风声总会以它富有吸引力的姿态穿透你的耳背,仿佛带来冥冥中的讯息。那是一种力量,它正试图割裂你与现实的联系,引起你无限的感伤……
随之而来的,是你对故乡的挂念。
此刻,我好想回到过去,回到故乡,回到童年。
阳光穿透密林,层层叠叠地下来,最后慵懒地躺在斑驳的泥墙上,分化出无数个自己,不由自主地律动;不知名的青山头隐约可见,金黄色的稻麦地望不到尽头……
而我,就朝着午后斜阳的方向,不间断地走着,不知疲倦地走着,蹦蹦跳跳地走着。我一会儿惬意地散步,一会儿放肆地狂奔。我好像在流浪,但我并不觉得这是真正的“流浪”,因为“流浪”往往是失去归宿的人,在彷徨地面对不确定的未来。这不同于我在故乡的奔跑——那是精神上的执着追寻。在故乡奔走,会感受到一种莫名的依赖之情。想起故乡,感受一种寻根问祖式的回归。
如今想来,故乡似乎承载了我的童年,承载了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其实人的快乐并不在于拥有的多少,只在于环境与心境。当我走入那个不知名的山谷,面对着漫过青苔流过脚掌的汩汩清流、一叠叠遮挡了视线的不知名叶子、如影随形般紧紧跟随的杆杆苍竹,听到从天际陡然响起的风声时,我便仿佛迷失了自己。仿佛我的身,仿佛我的心,抑或是身和心,都在故乡的风声中流转、荡漾、徜徉。万物和鸣,我不仅感受到心灵的净化,更获得了极大的喜悦和满足。
听风,那是跟从庄子的脚步,是他,曾经告诉我,那自然界中存在的三种声音:天籁、地籁、人籁。当我来到城市,在学校的宿舍楼中听到猝不及防的关门声,听到一栋楼里好几扇门窗在同一时刻开开合合时,我会想起故乡——那是人籁的体会,那往往是一种心理上的呼唤。而每当风声停歇,教学楼中留下的一长串的寂寞,世界在那一刻留下的真空——我渐渐明白一种东西叫作孤独。即使是在炎炎的夏日,校园的聒噪声如同夏日般悠长,那熟悉的风声仍然会从远方传来。那些已经淡忘成为陌生人的老友,那些早已遗忘、模糊不清的镜头会再次从眼前浮现……我似乎渐渐领悟,每个人的心里其实都藏着一个故乡,即便它正在消逝,既使它沉溺在记忆的海洋里模糊不清……
我突然明白:原来在那孤独的一刹那,在那沉静的一刹那,在午后慵懒的一刹那,猝不及防地在耳畔回响的,是那来自故乡的天籁啊!
人们往往把此刻的情感,以及过往的喧闹放入一个构想出的实体,放入一个人们勉强可以称之为“故乡”的地方。然而,一切的记忆,都不会重现出熟悉的模样。愈是对故乡向往深刻,却愈是追寻不得,愈是容易风化。人们只能固执地等待,悄悄地守望,期待着来自故乡的风声降临……
于是,每当我倚望着夕阳,突然听到天空中传来的猝不及防的风声时,我便醒悟——我已经找到心中故乡的入口。
在那一刻,我仿佛已经站在了故乡的门口,眺望着那些山山水水,眺望着蹦蹦跳跳的自己挥霍着童年,眺望着故人和故事……当我从故乡的风声中走来,却总会无意间瞥见,童年的我,正倚靠着午后夕阳的方向,站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