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时的天是蓝的,水是绿的,村头的黑狗和满村的黑土地是一个颜色的,在阳光下泛着油亮亮的富贵。我在二舅爷家哄着小弟逗狗玩儿,隔着半个村子都能听见奶奶用高亢的嗓音喊我的小名。一声、两声,用不着第三声,我一准就窜了出去。
推开虚掩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馒头的淀粉香、未燃烬的柴火香和牛棚里传出来的牲口气息。
“洗手吃饭喽!”“哦。”
似是一成不变的对话,却没人舍得改一个字,一说,就说了这么多年。
现在想想,那时的日子怕是最清闲最让人欢喜的了。没有学业的困扰,也没有成长的烦恼。有的是最简单最原始的游戏,是最质朴最单纯的友谊。没有形形色色的大鱼大肉,每天吃的是野菜土鸡和自家蒸的杂面馒头。
可,我那时,是多么快乐得过着每一天。而如今我的快乐,是建立在诚惶诚恐之上的。每天活得战战兢兢,过得兵荒马乱,却打不出一场漂亮的仗。我开始沉默寡言,开始阴晴不定,开始成为同学口中的“难相处”、老师眼里的“后进生”。上课睡觉被粉笔头砸醒,望着老师失望的神情我没有说话,认命地拿着书本站到了教室后面,我分明看见老师在摇头。他说我没有上进心,可他不知道,我那几天因为奶奶的一纸病危通知已经失眠了好几个夜晚。
下课同学找我去打球,我拒绝了低头做习题,他怏怏走开。第二天,我还没进教室,就听见他义愤填膺地控告我昨日的罪行,唾沫星子喷了我一书桌。其他同学纷纷附和,开始搜肠刮肚地找出能够证明我不好相处的旧例,有的没的,硬生生凑了一大堆。他们生气的样子,就好像,我真的有多么十恶不赦。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个男生找我打球的那天我恰好生理期,肚子疼得我直冒虚汗。他是个男生,我不方便解释。而我,却是在这样近乎恶劣到残暴的环境中长大的。我的好,我的坏,我的自私,我的伟大,我的造作,我的真诚,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侥幸,我并没有变成我自己所最不齿的那种人。庆幸,我还留着我的善良。
我把我的过去告诉我现在的朋友,他们说:“不像,这哪是你?”不像吗?可是,他们以为的我又是怎样的呢?热情开朗,乐观积极,没心没肺得好象每天能活着就是最高兴的事了。可他们看到的我又真得是真实的我吗?我每天对着众人笑,晚上躲起来偷偷哭的时候也只有我自己知道罢了。我在校园里看见废纸随手捡起来扔进垃圾箱,可在马路上一个人走的时候随口吐掉口香糖的事也只有我一个人清楚罢了。
可,谁又能说,那不是真的我呢?还是说,又有谁要站出来,指责我的虚伪呢?可是,那才是我啊!那就是我啊!为什么,我要活成你们以为的那个我才能叫所有人满意!为什么,我的优秀就是不允许犯一点错误!
我唯一高兴的是,我走的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因为谁的抱怨而选择背弃。我的梦想,自始至终就被无数人打压,可是我,还是任性地坚持了我的放肆。
谁的青春不仓皇?我们为了一个不可能的可能,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的狼狈,纵使与天下为敌,也绝不在破晓之前缴械投降。
我们,又何曾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