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山上有间屋，屋里住着阿衡和她的外婆。
阿衡在山上，每天都得走很远很远的路挑水，花很大很大的劲劈材。阿衡并没有朋友，山上的每个孩子都会指着她骂野孩子，他们冲她吐口水，用石头丢她，他们不愿意同她交朋友。一到了晚上，阿衡就躺在床上看着月亮，任凭月光柔柔的洒在她的身上。阿衡想，月亮真好，要是每个人都是月亮就好了。
阿衡不怎么爱生气，也不好哭。她总是一个人趴在窗前，安安静静的，想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这山呐，是一个封锁妖气的地方；自己原本是一位神仙，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法力，才暂时停留在这山里，有朝一日能够回天上去。阿衡悄悄地把这话告诉了外婆，同时很紧张地看着外婆的脸色，害怕外婆指责她瞎想。外婆却摸了摸她的头，鼓励道：“我们阿衡，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作家！”接着，外婆从观音菩萨的莲花宝座下头，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个黄布包裹，拿到桌子上打开看，是十来张白纸，边角虽然有些泛黄，但保存得极为完好。阿衡把它搂在怀里，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样，那么紧，却又那么温柔。
阿衡从此爱上了写作，不敢白天写，只得夜晚蜷在被子里，用嘴叼着电筒，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渐渐的，想象似乎不够用了，思维怎么也脱离不了这座山。于是，她爬起来，光着小脚丫，跑去外婆的房里，问外婆，山的那边是什么呢？外婆笑着说，是城市。阿衡的脑海中便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一座山上挤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人。直到很久之后，当阿衡读到“城市就是聚落”时，还忍不住笑个不停。
外婆在吃完晚饭后，喜欢牵着阿衡看日落，却只是在山腰，并不上山顶，阿衡私底下猜测，准是外婆偷懒，闲累，不想爬；阿衡又接着想，这话可千万不能让外婆听到，要不然她肯定又要被罚练一页字啦。看日落时，外婆的表情非常肃穆，脸上的皱纹在夕阳的余晖下镀上了一层金光，安宁，祥和。每到这时，阿衡总会赖在外婆身上撒娇。到了这时，外婆只能无奈又宠溺地点着她的鼻子，叹一口气，说，你呐……阿衡长大后，每当回忆起这时候，常常是想着想着就哭出声来。
任何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当阿衡的父母上山来接她时，梦碎了。一边是陌生的父母，一边是熟悉的外婆。阿衡扑进外婆怀里，一边哭一边想，她不想和外婆分开，就算是被他们骂野孩子也好……最终阿衡还是坐上了小汽车，离开了相伴多年的大山。盘虬的山路愈行愈远，而城市却逐渐明晰。窗外一座座高高的楼房如同一座座墓碑，庄严，气派，却腐朽不堪，没有一丝活着的气息。阿衡默默地收回了视线。她知道，她已经回不去了，那座大山，和那山里的人。
有一年，阿衡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跟外婆走在山路上，她一边走一边慢慢的在长大，起先还够不着外婆的胳膊，转眼就长到能做外婆的拐棍了。“你啊你啊，长得太快了。”外婆笑着说。阿衡不满的嘟嘴：“是外婆老得更快。”“我这一辈子，什么事都见过啦，没有什么遗憾，可还是想看见你从那么小一点点长成一个大人。本来还有很多事想等你长大了再讲给你听。”外婆的脸变得模糊起来，“好好加油……接下来也不要让我担心啊。”
那天哭着醒来，阿衡才想起到外婆已经过世四年。终于意识到，有些东西，失去了，是再也回不来了。
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唱歌，曲调很耳熟：“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阿衡接着哼了下去。有些东西，是不会忘的，譬如，那座山，那个人。
与山说。感谢你，从未缺席我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