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一声,西一声的鸡鸣,把夜坚硬的壳啄破之后,便孵出一个活生生的黎明。此起彼伏的鸡鸣像一张声音的逐渐收拢之后,梦一样的清晨便睁开惺忪朦胧的睡眼,踩着黑夜刚刚遁去的痕迹,不问阴晴变幻,在黄河滩每天来临一次。
当早晨的第一缕朝阳照到堂屋的窗棂上,就到了我该起床的时间了。但我很少自觉起床,多数时间都是赖在床上不动。所以我这种睡不着装睡的态度,是最难醒来的睡眠。尽管我极不情愿起床,刚才被母亲的吆喝声吓退了刚进入状态的一场美梦,我想赶紧闭上眼睛睡一个回笼觉,把一度中止的梦境再度续上,看看美梦究竟美到何等程度。母亲见我在床上躺着没动,又压着火气吆喝了我一下,我知道再一不能再二,把母亲惹急了没我的好果子吃,方才悻悻地和姗姗来迟的那场美梦依依惜别。
等我穿好衣服,趿拉着鞋走到院子里时,全家人(说是全家,其实就只有父母俩,弟弟在纸厂里上班,每天早出晚归,两头不见太阳,这个点钟,他早骑着自行车到达孙口纸厂了)都围在饭桌旁等着我了。拴在大门西边的黑狗闻到饭香,不时把链子挣的哗啦啦直响,嘴里哼哼着借以提醒主人对它的忽略。狗感觉为主人看家护院有功,它在饭点上也一直想和人接轨。刚出笼的鸡,展翅伸腰,在院子里欢快地绕圈疾行。新的一天,新的开始,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我觉得自己拖拉散漫的行为和清新的早晨极不相称,有点拖早晨的后腿。
母亲每天忙的骨骨碌碌,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家务和农事上了,想让她在厨艺上费点功夫是难于上青天。在她眼里,吃好你孬都是一顿饭,再好的一顿饭也不能当两顿使。再说,一天雷打不动地吃三顿饭,就够麻烦的了,能凑合就凑合一顿。不用猜,早餐的内容肯定很简陋,玉米糊涂、老咸菜、馒头,雷打不动的老三样。全家人见我洗漱完毕,开始摸筷子大吞小咽,试图用最短的时间把这一天中最简单的早餐打发掉,然后再把大把大把的光阴挥霍在堤南的农田里。我起床晚,压根就没有食欲,加上早餐简单的有点偷工减料了,我看着看着就感觉饱了。
再磨蹭也没有山珍海味等着你,赶紧吃吧,吃完了,上午把五十五亩地里的半亩花生刨了去。母亲见我不带吃饭的状态,在旁边催促道。
吃吧,应该多吃点,别管你有没有胃口,刨花生需要力气的,不吃饭哪来的力气。父亲也在一边帮腔。
在父母苦口婆心地劝说下,这顿早餐终于磨蹭完了。我喝了一碗糊涂,半块馒头。除此之外,肚里再也塞不进去任何食物了。
梦一样的清晨,村庄里很少有风动,或者叫嚣了一晚的风也疲惫了,歇息一下缓缓劲。夜里,从盆架上刮下去的洗脸盆子,又恢复了原位;盖在麦秸垛上的塑料布也回到原来的位置;晾在绳子上的衣服也被重新挂上去。总之,把被风刮乱的东西又各就各位,就像夜里那场风压根没到过村庄一样。
风把东西吹乱,人把风吹乱的东西扶正。
多年以后,我经历了很多鲜活如昨的早晨。逐渐懂得,在梦一样的早晨,我们就应该精神抖擞地迎接新一天的到来,不是要把昨晚的梦来延续下去,而是泾渭分明地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