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就是一场演出,主角就是夫妻双方。
在她的一生中,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没有惊鸿一瞥的心悸,也没有一见钟情的颤抖。日子如水般平静,过得有些温润和柔和。
该播种的时候,她努力播种,该收获的时候,她悉心收获。她该找恋人的时候,所谓的“白马王子”就站立在她的跟前,于是顺其自然也顺理成章,他们走向婚姻的殿堂。
她的“白马王子”,皮肤黝黑,身板结实,给予女人可靠的安全感。不仅仅如此,若干年以后,她的母亲说起这个女婿,总认为上帝特别偏爱她老人家这个有点刁钻,有点任性,有点聪明的女儿。其实,两人的世界,就是一幕生活连续剧剧,扮演夫妻的双方,凭着内力,在左右着平衡着故事情节的发展。
他表面上是个老实之人,好像只会踏踏实实地做事情,似乎像头拉磨的老黄牛,其实不然。他不是那种踩在别人肩膀上往上爬的人,但绝对是在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的家伙。所以当与他一样年龄的同伴在火热玩牌的时候,他却在伏案写文章,当他的同学在投机取巧、一门心思往上爬的时候,他似乎只埋头于自己的业务。他深知自己没有门路,唯有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才是王道。
说来也奇怪,刁钻的她在他的面前有了些须温柔,任性的她在他前面多了一份娇媚,这应该归于爱情的神奇。平时在家里不擅做家务的她,到了他的巢里,俨然就是一个能干的主妇,把那个清贫的家,修饰得雅致,还有点品位。曾经有一个学艺术专业的同事,到她家门前路过,从此记住了她的雅致。那时,他们夫妻俩住在破败的公房里,客厅里大红色的金丝绒沙发上披上一条女主人亲自用手工钩的白色镂空提纱,白色的茶几上摆放着一个大红色的琉璃花瓶。她当时被那鲜艳的色彩吸引而驻足,于是,来到她的家里,看看斑驳的墙壁,看看破败的楼板,再瞧瞧房间周遭的摆设,惊叹了许久。她在多年以后总是记得那红沙发、白提纱,红花瓶,而且告诉她说:就是走进那破败房间的一瞬间,她知道,生活中将多了一个能干而优雅的女人。
可她很多时候在他面前并不是一个能干的主妇,而是一个慵懒的妹妹,尽管她和他年龄一样大。她偷懒了,会罢工不做家务,嚷着让他请到外面吃,她撒娇了,甚至会让他背着下楼。于是他叹气地说:
“唉,你这个女人呀,勤快的时候,是老黄牛,慵懒的时候,像懒猫。”
这时候她会调皮一笑,然后眼睛一瞪:
“哼!我凶的时候,还会是一只母老虎,你当心。”
她,有时候还真像一只母老虎。一次他们为生活小事情吵起来,他是那种不喜欢罗嗦的男人,听到这个小女人在她耳边聒噪不休,大喝一声:
“再罗嗦,我打坏你!”
她箭步跑到厨房,拿起一把菜刀,像个母的夜叉,凶神恶煞地咆哮:
“说,你是准备用哪只手打?你哪只手打,今天你就要你哪只手断掉!”
他哪里见过如此凶残的妻子。幸亏他反应快,马上笑嘻嘻地说:
“哼,我如果真要打你,那是杀鸡焉用牛刀?”然后拥住眼前这个气汹汹的女人,她也犁花带雨般半推半就落在他那宽大的怀抱里。
她也明白,她不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女人,可是他心里最珍惜的女人。
他们的婚姻一路走来,不说非常幸福,却也美满。她对他的事业是始终如一地支持。记得那是1993年的一天,他突然对着狭窄的房间说:
“我想写写工作方面的论文,我们要把房间重新布置一下,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她马上规划房间的摆设,她对空间的利用很有天赋。于是在仅有十来平米的卧室加儿童室里,为他安置一张崭新的白色书桌。他就是在那张书桌上写出了一篇又一篇教学论文发表在国家级和省级的报刊杂志上,这又令那些沉浸在玩牌中的同事大吃一惊。
为了让他安静写文章,她戒掉傍晚时分呼朋引伴玩牌的习惯。
他在单位日益成为骨干,正被单位领导重视提拔为中层干部的时候,他因为连续八年任教的高三班主任的履历和发表多篇教学论文蜚声当地教坛,又面临新的机遇。他征求她的意见。
她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至于家务和照顾小孩,我想自己能胜任的。”
于是,不会骑自行车的她,抓紧时间学会骑自行车,以便接送刚刚上小学的女儿,平时总是小鸟依人般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她,担负起骑自行车接送女儿上下学的任务。他的这一选择,又是出乎单位领导的意料,他终于还是跳出原有的生活圈子,尝试一份新的挑战。
从此,她为自己选择了工作、家务、小孩,三点一线的机械化的生活,不容她有差错和懈怠。
他先天就长就一副任劳任怨的脸。一次,他的上司对她说:
“他在单位,工作上是有口皆碑,在家里肯定也是模范丈夫吧。”
她听后嘴角上扬,微笑,算是回答。他确实是算个任劳任怨的男人,在做家务上,态度很好,能力欠缺;她也没有指望一个男人去给她做家务。她由一个娇贵的妻子,已经变成一个风风火火的母亲。
他在外面总是穿得干练得体,而在家的时候活脱脱的像一个农民。宽松的休闲衣服,疲塌的样子,笑眯眯的神态。别小看这个像农民一样的中年男人,说话的时候,或者慢条斯理,或者诙谐幽默。他给她的生活确实带来了许多乐趣。有他在家的日子,她最喜欢躺在他的大腿上看电视,他们的女儿在自己书房里书写老师布置的作业。女儿中途休息了,也跟着躺在他的肩膀上。这时候,她就会调侃:
“嘿嘿,男人的怀里躺着两个女人,是不是很幸福很自豪呀?”
他看看腿上的妻子,再瞧瞧肩膀上的女儿,微微一笑。那无声的笑容里有满足,还应该有丝丝自豪吧,他深知自己娶了一个能干的妻子。
……
她从回忆的隧道里走出来。
多久没有在一起看电视了?多久没有在一起交流了甚至吵架?
日子似一把小刀向一头小山羊劈过去,生命的热情似乎在冷却,爱情的余温也在渐渐冷却。她心里明白,她和他的婚姻却照样在完美,只是她开始有了失落感。
人到中年,这份令人羡慕的婚姻,这一双让人嫉妒的男女,他们之间好像得了“话梗阻”。
他们之间的话语简练,简直就是舞台剧对话的台词。
“回家吃饭吗?”她在电话这头问。
“不了。”他简练的回答。她还没有等他说第二句,电话已经挂了。她如果抱怨,他就会说:
“都老夫老妻了。”
这时她白他一眼:
“老夫老妻,就不需要言语了?”
“老夫老妻的言语已经熟烂于心了。”他匆匆说完,眨一眨他那双豆豉眼,夹着公文包,急急上班去了。
“华威先生!”她甩出这么一句尖刻的话,赶快修饰自己,也忙着上班。
“你准备一下,等一会我去接你,我的远方同学来了,我们一起吃饭吧。”他在电话那边是领导似的口吻。
“你的同学来了,需要一个保姆出席宴会吗?”她故意恶恨恨地甩出这么一句话。
“哈哈!带着家里的保姆出席宴会,更显男人的魅力呀。”他练就了一些对付她的诀窍,那就是当她尖刻的时候,他永远微笑。
她纳闷:人到中年,自己在婚姻这出戏里,怎么就扮演了一个尖刻的老妇人了呢?她的心里其实明白得很,她不满足于现在这种生活,可又无法不过这样的生活,因为他是最让她有安全感的人。
当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家里的时候,她想起了文学作品里那些令人荡气回肠、唏嘘不已的爱情故事,如果让其沉浸在柴米油盐之中,任凭时间的长河浸润,那么,再浪漫的祝英台、朱丽叶、林黛玉们恐怕也会如自己一样沦落为有些尖刻的主妇吧?想起了《廊桥遗梦》里的男女主人公,假如农场主妇与摄影师私奔,过着平常人的日子,日子在缓缓流逝,他们的激情是否依然呢?
她想到这些,自己偷偷笑了,小说也好,电影也罢,都是为了填补情感生活的欠缺,都是为了呼唤深藏在内心的爱的因子,才蓄谋策划一幕幕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让凡夫俗子享受一顿顿爱的盛宴。那些经典爱情故事的蓄谋者,总是把最摄人心魄的最完美的爱,设置一场场生离死别,让爱情不与油盐生活合流,对最完美的爱情实行生活大坝的截流。在生活的这边,让相爱的彼此可以陶醉于爱情,在生活的那一边,如果相爱,就好好过日子吧。
那么她生活幸福吗?她时常也这样反问自己的灵魂。她感觉自己是幸福的,要不,为什么每每想起他,嘴角会泛起微笑,心里满是欣慰呢?为什么想起他,心里就感觉特别踏实与温暖呢?那么他呢,他会有同样的感受吗?
想到这里,她其实又缺乏了底气。不是她不自信,也不是他会移情,而是生活已经让理想的爱人成为主妇,浪漫的爱情转换为亲情。不再说肉麻的话,却同样会做贴心的事,比如,看到她在写作,他不时削好苹果送到电脑边,或者端一杯开水放到她眼前;比如周末她赖床的时候,他会把煮好的早餐送到她床头:
“懒婆娘,该吃早餐啦!”
“吃完早餐再睡一会吧!”
亲情,是渗透在血液了。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也明白自己的在婚姻生活中的角色了。岁月的风烟,会漫过些许看得见的甜蜜,却无法吹走骨子里的情深与和谐。
有人说:两人在一起如果无话可说却能够舒适而不尴尬的沉默,彼此独立,相互依赖,彼此信任,相互成长,这就是最好的婚姻的样子。对照一下这个模式,由他们俩的主演的这出婚姻生活连续剧,虽然都是本色演出,激不起惊涛拍浪,却也留有许多的余味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