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深秋，回了一趟云南，参加外婆的遗体告别仪式。
棺材里的外婆面容安详，不见一丝哀凄，惟鬓边的两朵秋海棠吐露出一点哀意--那是外婆最爱。她自己走了，不妨再带些它的香气，这是外婆生前的细节。
外婆是下放的知青。出生于医药世家，到了乡下，一做便是二十年的赤脚医生。二十年里，看病无数，抓住每个细节，治愈了无数山民。
这是她的伟大之处，可感动我的，是她的那些琐碎细节。
八岁往前，我一直和外婆住在云南，每个知了声萦绕的午后，我总会伏在她的滕上，她给我唱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那些诗本里千年以前的故事被她喧绎得生动而感人。美好的时光仿佛白驹过隙--镇里要取缔赤脚医生，一下子，我们的生活便没依靠。
外婆想起编竹篮去卖，她从屋后的竹林里挑老的竹子砍下，修整，磨光，劈蔑，削薄......一气呵成，纤弱的竹蔑在她指间翻飞，经缔交错，不一会儿便织成一个竹篮。
如逢周六日，外婆拎着一串竹篮，背着我去集市卖篮子，人来人往，我们安静地坐在路边，无人问津，人们手里拽的是红红绿绿的塑料袋，没人高兴去买硬硬的竹篮挎在肩上，不方便，也掉价。
外婆从来不会因为没人光顾我们摊子而郁闷，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集市等着的那家医院，憧憬而又无奈，这是我看出来的。
卖了几个篮子后，竟有人认出我外婆来。
"你是那个胡大夫？"
"是啊，你还记得我？"
"可不是，去年年关临近，我儿子犯病，还是你给治好的呐！可今年我儿子又犯病了，去了多少医院都不管用，现在才想起来找您，一晓得您愿不愿意到我家一趟？"
外婆猛得站起来，"走。"
给人看病却没有牌照，外婆短暂的行医梦又幻灭了，等待她的是无尽的编竹篮岁月。
前年刮了一阵绿色消费的风，听电话那头的外婆说有个老板订了她五十个竹篮，说好了一个月后来取，半年没见其人踪影。
外婆做了半辈子的赤脚医生，编了半辈子的竹篮子，从来不曾马虎，却总被辜负。
支撑她的，一直是鬓边的两朵秋海棠，寂静地芬芳。
倦鸟散了，余花乱了。
外婆的美好，外婆的细节，就这么远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