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总认为他是冷的,就像最常见的那尊他的胸像,其实是因为有些话,年少时不能懂。《野草》里有一篇《过客》,过客从懂事起就独自一人不停息地向着前方走,走得衣服破烂、血几乎流尽,一个小女孩递给他一块破布,让他包扎。(老师说,“破布”象征爱的同情和温暖)过客先是愉快而感激地接受,却突然警觉,并决然地将“破布”还给了小女孩,还说:“倘使我得了谁的布施,我就要像兀鹰看见死尸一样,在四近徘徊,祝愿她的灭亡”。鲁迅对朋友说过他的哲学都在《野草》里,然而他又说,并不希望青年人读他的《野草》,那是“为自己的”,他说“我的思想太黑暗,但究竟是否真确,又不得而知”;而另一些文章是“为别人的”,或可以说为“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以及“也如我青年时候似的正在做着好梦的青年,自觉地删削些黑暗,装点些欢容,使作品比较的显若干亮色”,鲁迅希望青年读的是这些略显亮色的文章。他是要呵护青年正有的那一点好梦呵。
老师说,像鲁迅这样的战士,既渴望爱的同情与温暖,又恐惧并警惕着爱与温情的牵挂。是夜,我忽然悟到,他还是牵挂了,就在小女孩递上“破布”的瞬间,就在爱被感受的刹那,他便永远背负了去。鲁迅去世前写过一篇文章:《我要骗人》,他说“为希求心的暂时的平安,作为穷途的一策,我近来发明了别样的'方法了,这就是骗人”。他骗的是在冬日里为水灾募捐的小女孩,他明知捐款到不了灾民手里,却特意破开整钱付了一块钱,他知道,那“实则不过是买了这天真烂漫的孩子的欢喜罢了,我不爱看人们失望的样子”。原来,猛士鲁迅的最深处是热且柔软的,想到这一层我觉得和鲁迅亲近起来。同时,又更替鲁迅感到心的疼痛,当他对国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时,由于心里确有牵挂,痛苦定是更甚、悲哀定是更深的。此刻我觉得鲁迅一点点被人吃了去,就像他笔下的战士“终于在无物之阵中老衰,寿终”,死于“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杀人者”却还是一脸的无辜、或是满嘴的道理。他们,就不会拒绝爱和同情,非但不拒绝还要多多益善,而且决不牵挂,“于心不忍”对他们只是偶尔的说辞,来得快去得快,他们的内心是坚硬的石头。吃人的历史就是这样写着的。
以前觉得鲁迅是清醒的,甚至是绝望的,他给许广平的信中说:“而我,却对未来不抱希望的,我就是要与黑暗捣乱而已”,由此可见他是“真的勇士”,所以也不大替他担心,仿佛他生而就该担此重任。但今天想到,这样一个勇士,一个清醒的、甚至绝望的勇士,核心却有柔软的部分。这真的令人忧心了:他不怕吗?
然而先生的内心终是无比强大的,他“要骗人”,却没有善及自身而“骗自己”,鲁迅最痛恨的便是自欺欺人的“阿Q气”。大病之中被宣告将死,他没有为希求内心的平静而其言也善,他设想若有新式的人依了欧洲人的规矩来问他,是否要请别人宽恕自己,自己也宽恕别人时,他的决定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这虚拟的临终之言,终是成全了先生在我心中悲凉英雄的形象。人原来是可以这样为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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