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的故事

2018-12-21故事

  这一年,瞎子方舟来的比往年早些,秋还未出头,寒蝉还在榆树上叫,村子里还零零星星忙活的人,而开始一年中最空闲的一部分人,待日头移向西天,聚在祠堂里。方舟伸出一只手,测一下日头的温度,觉得差不多的光景了,开始拉起二胡,照例是这样的开场,“今天不表那黑旋风李奎,也不表那小白脸罗成,表一表…谁呢!表就表那二郎痛杀秦香莲!”,于是方舟拉起二胡,缓缓地唱下来,唱到秦香莲跪地求饶时,秦香莲哭哭啼啼悲悲切切,方舟唱的愁肠百结,,如泣如诉。心肠软的年年听这一段都要泪水涟涟,田头忙活的,听了,停下手里的活直叹息。

  半个日头沉下西山头了,主家的女人,扭着屁股走了,然后,家家的烟突里升起淡淡的炊烟。一陈西风吹来,凉凉的灌进破衣里,唱的也到了高潮,听的人,兴致越是浓的,虽然,谁都知道结果,整整复唱出来的人都是有的人,却都偏爱听方舟的唱。方舟一抹弦子,又到了这样的结尾:要知后事如何,明日再续听啊!于是听的人悻悻而去。方舟收了二胡,摸索着做着晚饭石头垒的土灶,升起浓浓的青烟。

  方舟吃好了饭,独自坐在西边的门槛上。飞来一只乌雀,落在秃秃的老槐树枝上,西风一陈一陈的吹,寒蝉一声一声的叫。方舟就又想起那个夜晚来。静谧的夜晚,方舟一如往日的卧在木板床上,夜风吹动窗外的竹枝,沙沙乱响。祠堂里放着祖宗的灵位。方舟看不见,气息总是阴森森地扑下来,方舟一闻这夜的气息,就知道又是一个黑死夜。这么些天,月亮总不出来,要下夜雨似的,却也总不下,方舟不欢喜雨水,一个瞎子会喜欢雨水吗?确实不会。以前,方舟走路,几月都没下过雨,脚一沾了水的声音,方舟都自然地缩了脚了回去,宁愿绕了好远。要是不怕,方舟早去跳白羊湖了。那是早年间,方舟在路上走,迎着走来两个人,方舟就闻到了鱼腥味,听到了“白羊湖”,问他们白羊湖多深,一人答“不知多深”。问能不能淹死人,一人答“能淹死七尺的大汉,不会游泳的人,喊都不用喊一声,下去了,升不上来,升上来就是个躯壳”。方舟满意地点点头,满脸欢笑地快步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他们“鱼多不多”。一人答“多的伸手捉两条,还有水蛇”。方舟立在那里,想了想,觉得不值得的,鱼又多,还有水蛇,临了还要让咬上几口,去了连个全尸也没有。叹了口气,“还是明年再说吧!明年或许有其他的方法不一定,走着走着,自己掉进去才好呢!”然后,方舟回过身来,和两个人说笑着由原路回去了。心里还是想“明年一定要跳的!明年!”

  那夜,方舟想到白羊湖后,迷迷糊糊的睡去了。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方舟很清楚地听到喘息声,静的夜里,异常沉重,一个苍老馄饨的声音,低低地叫“先生,先生…..”。方舟直起前身,半靠在墙上。听出是五婆的声音,五婆说:“走吧,走吧!”方舟低着头,不言语,五婆一把拉着方舟的手,方舟就只好站起来了,顺手摘下了墙上挂着的二胡,五婆回头看见,说:“拿它做什么,又不是叫你去拉弦的。”五婆说夺走了二胡,方舟的心里顿时空荡荡的慌,茫然地被五婆牵着走去。

  五婆牵着方舟,天那么黑,五婆也看不清楚,路实在不好走,方舟心里又慌,着实地像去赴断头台般。两个人走几步,就滑落到水田里,五婆走的实在的慢,也难为她了,牵着个瞎子走黑死夜,再打一对灯笼也走不顺当的啊。起先那一段路方舟是熟悉的,是祠堂到村里的一条小窄路,后来的一段总是转,也记不得转多少次了,走棋盘格子似的,五婆走的却快起来,好像是故意的不让他有思想的空间,存储下这点点记忆。然后,听五婆叫“抬脚”,方舟就抬脚,最后,停住了。五婆说“等一下”,方舟就立在那里,雕塑一般沉静,心里却一团火。过一会,听到一些碎细的声音,大约两个人的对话,方舟不自禁地走了几步,想听的清楚些,腿却撞到了一条凳子,方舟就知道是在房子里了。五婆走来,拉着方舟走几步,五婆说“上楼梯”。五婆就蹬蹬地上楼去了,上到楼上,转了一个弯,五婆说“坐下”,方舟就坐下来。然后,听到五婆蹬蹬地下楼梯声。五舟的心就挂在树枝上了,风又吹,总是摇摆不止了。

  好一会,方舟以为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他的心是怎样的虚虚啊,好像期待着发生什么,却又害怕发生什么。这时一双手却从背后伸过来,解方舟的长袍扣子。方舟自然的伸手去按住了它,一触着它,却又硬生生的缩了回来,它是这样柔软,光滑,这样的使方舟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连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方舟感觉都是这样的熟悉,他已然太敏感于这样的一双手这样的一种气息。这时,方舟就想起了那个红烛满堂的夜―――五婆说“先生去拉几段增些喜庆吧!”,方舟就带着二胡去了,拉了许多高兴的段子,人人都听了高兴,方舟也高兴,喝了几盅酒。月亮明晃晃地照着,人都静下去了,听见一高声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五婆说“给先生也敬杯茶吧!”这时一陈清香慢慢地由远及近,随之,一声柔柔地声音“先生喝茶”。方舟握着二胡的杆子的手仿佛握着针刺的手,擅个不停,二胡杆子就落到地上了,伸出两手去接杯子,却不摸不着,低一些,却摸着一双柔软的女人的小手,五婆说“先生看不见,递到他手里去”。方舟喝了一口热热的茶,却十分的怀念那双手,他仿佛在心里能清晰地勾勒出这女人的样貌―――再一声高叫“送入洞房”,大约新郎的金银花牵着新娘走了。方舟的心里是怎样的疼痛啊,他是多么希望,多么希望那牵着金银花的是他。

  西风一陈陈吹来,方舟才发现身子已光光了,被那双手抱着脖胫一按,已滑进暖暖地被窝中,女人的身体又如火一样的热。四周这样寂静,唯有夜深处沉重的喘息声。

  方舟混混沌沌的摸着回来,颠了满身的泥,他的心里在向他大叫“你这个罪犯,你这个罪犯,老天不会放你的,不会…..”。

  自那一天后,五婆就再也没来叫过方舟。方舟早晨起来,一晚的黑死夜,却不曾下过夜雨,雾也不大―――方舟喜欢冰凉的床板,床板上总是那一团湿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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