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伴着我撕心裂肺的哭喊,45岁的父亲永远地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在父亲的灵柩旁,我跪在全村人的面前,用哭得沙哑的嗓子,对乡邻们说着拜托以后关照家人的话语,善良的乡亲们无不为之落泪。家没有了脊梁,没有了父亲,家徒四壁的房间,除了孤苦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妹,充满的就是空荡荡悲寂的气氛。
夜晚灯下,舅舅们全部聚拢来,共同商讨着家里的生活问题。弟弟脑后束着一条长尾巴,妹妹也才上初中,亲友们建议给妹妹停学,让弟弟继续读书。母亲说:不管生活怎样地难,孩子们的书也要念下去。我从母亲的眼里读出了坚强两个字,从此,那一份愁苦被母亲深深包在了心的深处。
母亲用柔弱的双肩扛起了生活的重担,当黎明尚沉睡在早晨的梦乡里,母亲就扛着锄头下了地,夜晚,当弯弯山路被黑暗吞噬了身影,母亲才走在回家的夜幕下。乡间路上母亲挑着重担日复一日的步伐,如一首岁月的歌,留在了过去的记忆里,也沉在我心灵深处的海里。她和男人一样在田间劳作,再苦,用牙咬着,再累,也不吭声。唯有暗夜里那轻轻的呻吟,写满了母亲所有的苦和痛。
那时我刚分配工作,工资少得可怜,除了日常零用,我把钱全部拿回了家,虽是花季年龄却没有买过新衣服。母亲拿到钱,总是默默地流眼泪,问我钱是哪来的。我笑着说放心吧发的。如果母亲知道那是我每天吃咸菜节省下的钱,她一定会心痛。然而能给家里一点点的帮助,对于我这个长女,都是莫大的欣慰!
一次回家看望母亲,望着母亲消瘦的身体和菜色的脸,看着母亲马不停蹄地操劳,我偷偷拿了两个鸡蛋在锅中烧好,端给了母亲。哪知母亲大发脾气,看着原本能换成钱的鸡蛋变成了碗中食品,她心痛地红了眼睛,生气地数落着我不该浪费金钱,并拒绝吃它。我央求母亲:吃了它吧,女儿心痛你,你不能倒下,你身体好好的才是我们的福呀。望着我的眼神,母亲心软了,只得勉强吃下了碗中的鸡蛋。弟弟告诉我,前几天母亲生病发烧,母亲把鼠药毒死的老鼠烧着吃了,我心中一阵抽搐,母亲肯定是十分地难受,才吃了不能食用的毒老鼠,可怜的母亲,就是这样在艰难的岁月里,让自已永远站着不倒下。
弟妹的学费要按时上交,仅靠家里的农田收入已无法维持生活。于是母亲向村人学着做起了鞭炮。说是做,其实是自己完成一部分工序,另外请村人完成一部分工序。有时拿来别人的半成品再加工,做好后自已拿去卖,可以赚一点差价。夜深了,山村沉睡在梦乡里一片静寂,母亲手中小铁锤叩钉鞭引的声音,常常划破了夜的黑幕,轻轻地飘到空中,一声两声,像在夜的琴弦上拨动的音符。那窗前的一点灯火,闪烁在夜的黑暗中,总是陪伴着母亲到夜半更深。
鞭炮做好后,卖要自已寻找买家,母亲于是用蓝子提着鞭炮到很远的地方去卖,有时走五六里路到街镇,有时乘车到几十里外的其它乡镇去卖,甚至到了我所在城市的郊外。也许是母亲天性里的善良感动着别人,母亲拿出去的鞭炮每次都会碰到买家,很少失望而返的。有的人家认准了东西但赊账,把鞭炮留下了,等有了钱再让母亲去拿,这虽不是好办法,但总比卖不出要好。
记得每年年底,母亲要自已加工近仟元的鞭炮,可每个客户要的只是十几元的货。零售,那要多少个客户才能销售完一年做的鞭炮,便可想而知。而获利只有几佰元,勉强交纳弟妹的学费和日常开支。仅读了小学四年级的母亲,足迹踏遍了远远近近无数个地方,我无法用言语形容母亲的伟大,我只知道我的母亲,为孩子能有书念能有饭吃,日夜操劳呕心沥血。
于是那年的年关,母亲手拿一帆布袋的鞭炮站在了我单位宿舍前。刚出校门不久从没有做过生意的我,心里真的发怵,可为了家,为了读书的弟妹,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我准备豁出去。我壮一壮自己的胆,一家一家叩开了单位同事的门,有认识的面孔,也有不认识的面孔。我露出一张笑脸,礼貌地称呼着他们,然后王婆卖瓜似地介绍起自己的鞭炮。
也许天生就爱笑,看起来给人一种讨人喜欢的样子,大家竟纷纷要了我的鞭炮。我高兴坏了,为母亲解了忧,也为自已“首战告捷”而自喜。事后还有别的同事绘声绘色地描述给我听:某某说哟,那个新来的小妹真能,见人就笑,甜甜的,一张口你就不好意思不要她的鞭炮了。感谢我这张天生会笑的脸,关键时刻帮了我的大忙。自那以后,年年同事们就成了我的主顾。
做鞭炮需要报纸,我于是帮着母亲在一些熟悉的单位收买废报纸。记得冬日的一个星期天,单位正巧发了两篓炭,加上我收的俩佰斤报纸,科里两个年轻的同事帮我送到了汽车站,那两个同事送到后即有事离开了。等我爬上回家的车好远,才想起两篓炭丢了,我频频向车站的方向望过去,可车是不会为我的两篓炭回头的,我在心中难过了好久好久。
上车后那个胖胖的面像很凶的售票人,要收我报纸运费二块三毛钱,我急了,冲他又哭又叫,眼里溢满了酸涩的泪水,一车人全都面对着我,天生胆小的我为了这二块三毛钱却是什么也不顾了。哪知竟起了作用,他看我这个小姑娘有点不好对付,无奈地没好气说好好算了不收了,也许是本镇的车,还有点同情心在起作用吧。后来想起来还为自已庆幸,节省了那年月难得的二块三毛钱。那两篓炭和报纸,那两个好心的同事,那车上自己无助的哭喊,永远定格在记忆里,再也不能忘记。
随着弟妹学费增加,渐渐地母亲的鞭炮越做越多,后来到了每年可做俩仨仟元的鞭炮。仅靠单位同事是销不完的,我又用自行车推着鞭炮到熟人的单位推销。这样往往要跑五六个单位才把母亲带来的鞭炮售完。等把所有的东西卖完我才长舒一口气。可有一年出问题了,我成了罪人。
那年年底我把鞭炮售完,回家陪母亲过年。大年三十,我点燃了自家的鞭炮,刚放着一会鞭炮就停了,点着了又出现这样的情况,放一节断一节,我突然心一沉,想到了那些用鞭炮迎接新年的同事们。我问母亲是否早先知道这情况,母亲说是鞭引厂的引线出问题了,她也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