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村小学散文

2019-12-31散文

  村办学校坐落在村庄之外。我要去学校,只需穿过麦场。

  麦场四周,常年都有大大小小的麦垛。该做饭了,母亲总会命令我去拔些麦草。黄黄的麦垛上,都有个状似农人的大草帽的顶。麦垛里的麦草紧紧地团结在“草帽”之下,每次拔麦草,我都要一根一根或者几根几根的使劲揪,并不轻松。

  长我三岁的姐姐上了学,我羡慕嫉妒恨起来。有一天,死活闹着要跟她一起去学校。以为好玩。

  桌子是石头,凳子是石头,当然也可能是水泥。总之一切冷冰冰。讲台上的老师嘴里不停乌拉,我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无趣,甚是无趣。石头(水泥)还让我的屁股莫名的冷,尽管,姐姐将唯一的坐垫,让给了我。之后,也就对学校了无兴趣。

  读完高中的大哥,回家务农了。因为学历“高”,很快成了村办学校的教员。又因为教得好,很快被调去了另一所学校,又一所学校。

  母亲说我是“窝里虎,出门棍”,这话没错。家里的我,话多,爱说,为此多次被大哥斥责,大哥说:“不会说还爱说。”我白他一眼,依然故我。

  出门后的我,可就完全两样。不爱出门。不得不出。比如母亲要做饭呀,却发现工具欠缺,或者要下地呀,发现手头农具不全。必然会委派我,代她去借东西。

  一定是能推就推,也一定多半推不掉。母亲生气起来,是要骂人的呀;如果再不去,恐怕还要挨打。

  只能嘴吹脸吊、苦大仇深地出门。临行之际,必然要问,借的东西叫什么?我见到对方该咋称呼呢。母亲自然要一字一顿告诉我。

  一路背诵,知道要叫那女人妈妈(方言,对比母亲年长的女人的称呼,类似姨妈),知道要借的用具名叫瓤皮锣锣。去了一看,女人不在,家里只有一个男子汉,于是立马乱了阵脚。

  称呼自然是要省略的了。因为不知道该叫啥。用具的名称,因为紧张,也少了两个字,嗫嚅着说:那个,那个,我妈让我借你家的瓤皮。

  显然,这话说得四不像。还好对方聪明,能够意会,于是东西也就成功借到。一旦到家,可就骄傲起来,骄傲之际,就将自己在外的表现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于是瞬间,院落一片笑声。

  不爱说话。时常,脑海里波浪起伏,心底里万马奔腾,要说的话,奔涌如咆哮的河、泛滥的江,然而一旦这些想法幻化成口头语言,立刻零落,立刻破碎,立刻穷酸如乞丐身上的衣衫。心里想得多,嘴上说出来的少,时常,说出来的话,还总不在点子上。

  不爱与人交。上学路上遇见熟人,厌烦打招呼。只要对方没看见我,一定会佯装也没看见他。避免了一场又一场让我头大的问候。

  有些毛病,要改很难,所以直到今天,也还常犯。

  大哥课讲得好,在课堂上滔滔不绝。一旦走出教室,也是能不张口就不张口,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家里来了客,是找父亲的。父亲不在,大哥忙着给对方倒水沏茶,然后,主人和客人,分坐茶几两旁,彼此沉默。

  于是,谁谁的儿子不爱说话的传言,四下飘散。家里的我,因为不停叽喳,于是人们都说,他的小女儿爱说话。只有我知道,我的爱说话,只是在特定的地方,特定的场合,针对某些特定的人而已。

  出门后的我,更喜一言不发。沉默寡言,似是我的本性。不过一旦熟悉起来,却也爱喊爱叫。比如课堂上,老师对着一班同学提问,我必会热热闹闹地乱嚷,但如果老师一对一提问,我多半恨不能将脑袋塞进课桌抽屉里。

  胆小、羞怯,嘴和脑袋的连线,还总磕磕绊绊。胆小让我紧张,紧张让人前的我,常思维短路,思维短路让回答问题的我,时常像个结巴。但给我一张纸、一支笔,黑板上的难题,我大概可以解得出来。

  人各有其能力,说话也是一种能力。而我的这种能力,只在少数的场合才会迸发。是的,要熟悉,要放心,要让我觉得十分安全才行。

  麦场边的小学里,教室总共两间,老师多半两个,至于学生,却有三个年级,于是,就有故事。

  常常,老师给三年级的同学提问,一年级的同学就做了抢答。毕竟,同一屋檐下,还没有隔墙。人人的耳洞都自然地大开着,老师也莫可奈何。

  当然,可以恫吓,但恫吓的保持时间,总是短暂。于是,故事的发生,也就频繁自然。

  石头桌凳不但矮小,而且冰冷。有一年,总算有了木头的。课桌和凳子,都是双人的,于是同桌之间,常有战火。

  好多孩子不愿意两个人坐,觉得这双人的课桌椅,一人坐着更加舒坦。比如我的小小的同桌,就很决绝地这样想。

  我和她犹如两只狗,她吃得肥头大耳,油头粉面,而一旁的我,却饿着肚子,只能蹭在课桌边缘。

  有压迫就有反抗,狗急了也会跳墙。终于,几番回合下来,我的屁股,也能占到凳子的一小半了。

  不愿意张口,不爱说话,差点逼で我无椅可坐。然而还是个不爱说。

  学习好不好,自个也有些稀里糊涂。文革年代的小学,没有人会太在意它,然而浑浑噩噩了才没几天,却据说要毕业离开这所学校了。

  告别的方式,是家里敲锣打鼓来了浩浩荡荡一队伍,喜气盈盈递来一张红纸,上面抬头写着“喜报”。那一年,村里有两个小孩收到了喜报,于是这两个小孩,包括我,也就离开了陪伴了我们三年的村办小学。

  小学如今是早已不在的了,当我还没离开那座村庄的时候,它其实就已不在了。然而脑海里,却还时常出现那所校园,那扇不大的黑灰色门,那两座大而空旷的教室,那有着尖细嗓音的女老师,那在斜照的阳光里不住翻飞着的粉笔灰,那因为练习毛笔字而出现的一个个熊猫似的眼和脸……一切,似乎都在眼前;一切,其实早已消失不见。

  忆起,心海总会泛酸。一切都曾那么美丽,一切又都冷酷现实。

  村子名叫西南村,村办小学自然就是西南村小学。小学的东邻,有座果园,时不时地,我会去买五分钱的韭菜。那是灶前的母亲,拿来炒葱花的。

  小学的西邻,是一块肥沃的土地。土地承包后,那地曾被分给我们家。记得,父亲曾在那两亩地里,种了成片成片的菊花,说是药材。

  美丽的菊花还能隐约映现在我的脑海,父亲的面容和笑声,却离我越来越远,一晃,已是二十三年。

  好多时候,我几乎已经忘记了他,或者说,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他。然而一年中总有那么几天,我会莫名其妙地睡不着。就比如今天,一向贪睡的我,不到六点就早早醒来,想起了我的遥远的故居,我的紧挨着故居的早已消失了的小学,然后,又想起了父亲。翻开日历一看,再过两天,该是父亲走后二十三年的忌日了。也就知道,当我想起了那早已消失不见的西南村小学的时候,我其实是在想念父亲。毕竟,他和我,都曾鲜明生动地在那所小学旁边生活过。

  又开始难过了。这次的程度超过了心酸,所以就此搁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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