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年散文

2020-06-25散文

办年散文

  进入腊月,明显可以感觉到,街上的人和车在开始暴增,平常不堵的地方也迈不开步子了,街道越来越像停车场,一溜儿锃光瓦亮、崭新的小汽车顺着街沿排列,让那些开了好几年的车子根本不好意思露头。这个时候,除了上下班没办法非要从那些地方经过不可,我是根本不上街的。但母亲和孩子他妈都要上街,她们得打点一家人的吃喝,回来却也免不了要抱怨一下人多,在我面前试探性地询问,提示我年来了,现在要开始置办一点年货、筹备过年了。虽然现在街上什么都有,预先准备总归有必要,到时候也方便一些。对我来说,却一切只是意味着巨大的麻烦和浪费,而她们则始终遵循着老习惯,似乎她们不这么做就要被社会划入另册了。也许,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确实需要这么一个阶段吧。毕竟,年前这一通忙碌也有着巨大的乐趣,它既是自己一年辛苦的成果展示,也是人际关系和情感的大调整,所有淡薄的滋味在这一季迅速变得浓烈,不仅城市,平日空荡的乡村也需要在这一季恢复它的活力。

(一)福年猪

  乡村里办年是另一番景象。吃穿住行,吃摆在第一位,农村人一般每家至少都要宰一头大猪,然而他们不说宰,说“福”。“福猪”是农村孩子挺喜欢看的热闹之一,也只有在这个时节,人们脸上的欣喜之色和人们说笑之轻松气氛、以及对美食的期望,才可以悄然抹去宰杀动物的血腥和残酷。

  当屠夫挑着大木盆和家活什走进村子的时候,埦子里的老人都过来搭讪。屠凳一架,家活什准备妥当,主人家大锅里的水就已经烧开了。猪牵到面前来,它还在四下里搜索食物,以为这次要结实犒劳它。有一两个壮实、敏捷的小伙子帮忙,屠夫双手攥牢猪耳朵,把猪熟练地往一边的胁下一夹,向屠凳上一扬一按,猪就动弹不得,只顾着拼命地叫嚷了。放血之后,屠夫选择一只猪前足,用利刃割开一道口子,把手指粗、两米长的铁铤条插进去,往各个方向用力捅。再一手把住这只猪脚,鼓起腮帮子使劲往割开的口子里吹气,把住猪脚的手则随着吹气的节奏松紧、开合,猪的身体就开始像气球一样鼓涨起来。主人家的心情也随之高涨,邻居们也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这头猪的肥瘦和正经肉的多少了。

  吹到差不多了,屠夫扎紧吹气的口子,从自己的家什篮中拿出两根擀面棍一样的棒子,往猪身上打鼓一样地擂,使刚才吹进去的气均匀散布到各处。接着屠夫把猪翻一面,继续重复刚才的过程。完成这一切之后,猪就真成一个巨大而笨重的气球了。屠夫把它放进大木澡盆,主人提来滚烫的开水,慢慢按屠夫的指示往猪身上淋,屠夫自己则拿一片蚌壳一样的剃刀,在开水淋过的地方刮猪毛。不大一会儿功夫,猪就被刮得干干净净。主人搬来一架梯子,屠夫将猪去头、倒挂在梯子上,剖开猪腹,逐一取出内脏和猪板油。然后,将猪身分两半,再逐步切分成小块。具体怎么切分,这得按主人的要求。这些猪肉各有用处,除了自己吃,还得安排各种喜庆事务和人情的打点,可能儿子要认亲、女儿要出嫁,或者还要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等等。

  被切分好的猪肉,用大晒羌(晾晒粮食的大竹匾)摊开,穿上草绳,其中自己留用的部分都要经过腌制、熏烤、曝晒,制成腊肉。猪膀可能要制成火腿;猪肠则是需要当场进行初步清洗的,一切忙完之后,主人还要用麦麸作进一步地翻洗。被彻底处理过后的猪大肠要用来灌糯米,糯米是事先拌好了各种佐料的。灌好的猪肠上笼蒸熟,切成薄片,用油煎成两面黄脆,也是无上的美味;猪头、小肠则一般要挂在火炉头上熏干,它同样是极好的下酒菜;猪膀胱则被灌上猪血、豆腐渣和五花肉,一样必须挂在火炉头上熏干,按老习俗,这是来年农家割麦、插秧时待客的上品。除了需要腌制的,主人家一般都要当场切上一些猪肉、内脏和猪血,煮上一大锅,给埦子里其他各家送上一菜碗,请邻居们也尝一尝鲜,这叫喝“晃子汤”。用农家土猪肉做的晃子汤,是城市里的人享受不到的美味。做完这一切,主人家、屠夫以及来帮忙的、围观的邻居,就要坐下来美美喝一杯了。

  每到腊月,乡下的屠夫们都忙不过来,各村子里,猪的嚎叫和人们爽朗的笑声此起彼伏,鞭炮也越来越密集地爆响,它们都在宣告旧年的结束和希望的再次起航。等明年的元宵节过后,你就只能偶尔从向阳的、高高的砖墙上悬挂的剩余腊肉上去回味刚过去的一年了。

(二)做豆腐

  我父亲一生都喜欢简单,然而每到年底,他最讨厌的两件事还是不得不被提上议事日程,那就是做豆腐和打糍粑。偷懒也是可以的,那就必须出钱,把这事交给别人做,但是东西的品质就难说了,豆腐或老或嫩也可能很粗、糍粑可能不够细腻而且有沙,并且这时节大家都忙,做事的工钱自然也水涨船高,母亲觉得不划算。为了自己做豆腐、打糍粑,父亲专门请人做了一副石磨、石臼,制作了滤布(也叫摆袱)、摆豆浆的架子、装豆浆的木桶、压豆腐的'木匣子和蒸糯米的木甑,连抬石臼的杠子、打糍粑的木棍都是单独的、专用的。其实,尽管在没有行动起来的时候畏难,但只要一动起手来,父亲必定每一件事都精益求精。而小时候的我,也是喜欢每件事都插上一手的。

  手工磨豆浆是一件很费力的事,需要一只手推拉,转动石磨,另一只手同时添水以及把浸泡好、已经充分发涨的黄豆一勺勺地倒进磨眼里。也可以不直接推磨,从房子的檩条上垂一根绳子下来,系一根木推杆,套在石磨的手柄上,像机车的曲轴连杆一样,人只要用双手同时推动推杆、一前一后的运动就行。这样轻松一些,但因为人离石磨比较远,得专门叫一个人添水、添豆子,这时就可以给我派上任务了。我非常喜欢看石磨有节奏的转动,也喜欢看洁白、粘稠的豆浆从石磨四周缓缓流下来,更羡慕父亲推动石磨的熟练、优美的动作,欣赏石磨手柄、推杆在空中划过的圆弧。

  磨好的豆浆要滤去豆渣。撤去推杆,系上摆架,把摆袱的四角系在摆架上,下面放上木桶承浆。然后将磨好的豆浆一瓢瓢舀进摆袱,摇动摆架,让细腻的豆浆滴进木桶里。最后留在摆袱里的豆渣还要挤压一次,那就得定住摆架、朝一个方向转动摆袱,让它自然拧紧,直到里面几乎再没有豆浆滴出为止。经过过滤的豆浆,要上锅煮开,然后倒进木桶里点浆。烧浆期间,也有我可以做的事,那就是磨石膏。用木盆盛上少许净水,在其中斜置一块洗净的平整石板,把石膏块蘸上水,放石在板上繁复摩擦,等石膏水达到一定浓度就可以放置备用了。

  点浆是一项技术活,这事总是父亲完成。搅匀石膏水,拿一把长柄锅铲,一边把石膏水一点点缓慢倒进烧开的豆浆,一边用另一只手倒握住锅铲柄的末端,将锅铲插入豆浆,挖地一样从底下轻轻翻动豆浆,这个翻动豆浆的过程看起来有点像点头或者鸡啄米,也许“点浆”就是这么得来的。点什么时候为止,这全得凭经验,父亲也是通过搅动豆浆时需要的力度和目视所见的豆浆的粘滞度来判断的。点浆不足,可能豆腐太嫩,容易破碎,不适合做千张,也不适合做炸豆腐和臭豆腐;而点浆过多,豆腐可能太老太粗还含有石膏的涩味,不大好吃,也做不出预期的那么多豆腐。

  点好浆的热豆浆盖上盖子、静置一刻钟左右就成了豆腐脑,已经可以食用了。我全家人都喜欢喝豆腐脑,舀上一碗,加点白糖,这就是提前得到的犒赏了,但若要得到豆腐,则还需要完成一道工序---压豆腐。在烧浆的大锅上架好干净木板,把洗净的木匣子放上去,垫上摆袱,将豆腐脑全部倒进去(当然,如果原定一次做好几匣豆腐,就得相应多准备几个匣子了),包好摆袱,压上木板和石块,静等两个小时,到木匣子里再没有水流出,豆腐也就做成了,只需要把它从木匣子里翻出来,分割成均匀的小块就行了。

  做豆腐剩下的豆渣也是好东西,直接晒干炒食,喷香,不过吃的时候得小心,容易呛着。我们本地的豆渣一般都是团成块的,经过发酵之后,切成薄片,晒干再煮吃的,制作得好的豆渣别有风味,它混合了米酒的清香和豆腐的腐臭,再加上自身的粗砺和绵软,也是吊锅里不可或缺的土菜。做好的豆腐,新鲜的吃不了许多,这就需要晒成豆腐干或者做成臭豆腐和炸豆腐,因为它们各有特色,所以无论是否过年,我家都是每样都做一些。

  手工打豆腐毕竟十分麻烦,我家平常很少打豆腐,一般过时节、待客或者逢我们周末,都是直接由我拿黄豆到豆腐铺子里去换,但过年这次是必须要自家做的。我家黄豆种得多,在我读书寄宿的日子,我带到学校的菜也总是以豆制品为主,其中,炸黄豆、盐豆腐干和腐乳是最经常的,因为比较耐储存。虽然吃得多,但我从来也没有吃够,不仅过年,各种豆制品至今也还是我家餐桌上最受欢迎的家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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