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从春天的油菜花写起,它们一直在我的记忆里开着。现在,它们又开始跟随着我的思绪,席卷着院子附近的田野、坡地和山冈,它们的明亮里有一种震荡人心的妖娆,有一种透在骨子里的媚态。它们是另一种阳光,让每一个人在面对它们时会一下子省略掉内心的晦暗和忧伤。它们开着,整个院子也就跟着亮堂起来,真正的阳光反倒像是它们照射过来的,铁灰色的檐瓦、松木窗栏、土砖院墙、青石台阶以及院子外围鱼卵一样堆垒着的褐红色篱笆,都像是蒙了一层金箔一般,一个劲地在眼前闪动。
院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其中有几户是外姓,却不分彼此,隔墙必有耳,屋脊连着屋脊,屋檐牵着屋檐,围成一个重叠的“U”字形。中间是正堂,一扇红漆剥落的大门在白天老是敞开着,正中是供奉着祖先牌位的神龛,插着几根没有燃尽就已熄灭的香烛,两边靠墙的位置堆放着一些杂物,主要是农具,如锄头、犁铧、风车、箢箕、箩筐、引水用的管子等,这些东西都是祖辈们所熟悉的或者曾经使用过的。从台阶上下来,是两米宽的水坑,黑到腐烂的泥层上是不到一指深的水,水里长年浸泡着树枝、菜叶、饭团、纸片、石块、瓷片、竹筷、碎瓦、烂布条、家禽的粪便、一些细小的扭动着的虫子以及一些缺了胳膊少了腿的物什,像个大杂烩。平时,这一切倒也相安无事,一旦有人触动了坑里的哪怕是一根伸出来的细小树枝,一股恶臭就会随着咕噜咕噜的气泡直往上冒,就像是一个一不小心触动了的机关。水坑的边沿,一些瓜秧和禾苗正稀稀落落地排着队,因为有了足够的底肥,它们昂扬的姿态就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水坑上方的顶棚是专门为丝瓜、苦瓜、葡萄或蛾眉豆用树枝和粗草绳搭起来的,一旦季节来了,就会成为那些藤藤蔓蔓攀援的路径。